才半柱香的功夫,史大头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儿。
老头儿穿着身杂色的粗布衣衫,上衣外边套了件已经看不出毛色的皮坎肩,灰白色的头发胡乱盘成一个发髻,脸上如老树皮般沟壑纵横,两边脸颊也瘦凹了进去,只有深灰色的眉毛下那双眼睛,行走间偶尔有精光闪过。
“老嫂子?”他进了院门先是扫了眼夏牧等三女,脚下便不动了,只是开嗓喊了声。
李氏应了声,出来伙房门口对老头儿说道:“俺女东家遇到些麻烦,有些衙门的事要问你,你好好和人说说。”
说完她朝夏牧点点头,一扯偷眼瞧着青衿的史大头重又进了伙房。夏牧便冲老头儿客客气气喊了声:
“周大爷,您过来坐。”
老周头两手一背,目不斜视的往院中走过来,他年纪看着挺大,脊背却依然挺直,那副作派倒让夏牧觉得有些亲切。等老周头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她也没提正事,微笑着问道:
“大爷,您喝茶?”
老周头扫了眼桌上的茶具,闷声道:“我只喝酒。”
“春涧,”夏牧冲侍立一旁的春涧吩咐道:“去街上买酒肉,酒要好酒,肉……”
她掉头问老周头道:“大爷爱吃哪口?”
老周头眼皮子都不抬,“街东头的黄麻子,他家烤的小羊羔还不错。”
“去吧,买两只回来,给孩子们也打打牙祭。”
“是,师尊。”
青衿也随即起身道:“姐姐你们聊着,我去整治几样开胃的小菜,待会儿给你们下酒。”
待青衿翩然而去,老周头好似自如了些,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开门见山问道:“何事?”
夏牧却笑了笑:“不急,等吃饱喝足了再说。”
老周头看她两眼,半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伙房里的青衿边拾掇一根茄子边望向院里,末了对李氏道:“大娘,你看他俩是不是有点像?”
李氏看一眼院子里干坐着的一老一少,应道:“是哩。”说完她看不过去的踢了脚正蹲在灶台前烧火的儿子,差点儿没把傻乐的史大头踢一跟斗。
等酒食买回来开吃的时候,青衿才知道这俩何止是像,若是外人看了得说这是一家人。
一头烤得焦香酥嫩的小羊羔得有十一二斤,夏牧原本是叫了史大头一块儿吃的,李氏却坚决不让,切了一盘子肉倒了碗酒便让他蹲伙房里去吃了,剩下的被老周头和她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酒是好酒。
北地的酒烈,这个时候没有蒸馏法,这陈酿也得有个三十度左右,夏牧面不改色的和老周头碗到酒干,皆是一口气涓滴不剩,那豪爽劲看得青衿和春涧目瞪口呆。
等一坛子酒快要见底,老周头一巴掌抹去嘴边的酒渍,冲着夏牧慨叹道:
“好啦女娃子,我老头子很久没这么过瘾了,再这么喝下去怕耽误事,况且吃你的喝你的,要是最后这事我老头子帮不上,这张老脸往哪搁去,你且说吧。”
夏牧一笑,放下酒碗,一五一十和他说了来龙去脉,包括杀了邓玉一干人等也丝毫没有隐瞒,只是隐去了杀邓玉的主因。
老周头听完半晌没吭声,末了才问她道:“那些小娃娃眼下都和你在一块儿吗?”
夏牧点头称是。
“女娃子,”老周头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十里铺的水可浑着呢,行侠仗义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看你现在不就惹了一身麻烦,你还以为能护得他们周全吗?”
听到老周头的话,春涧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夏牧迎着他的眼神,静静的开口:“若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有能力也不去做,那这个世道岂不是恶人越来越多、好人越来越少?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岂不正是这么来的?”
老周头喝了一小口酒,荷荷冷笑:“女娃娃,你好大的口气,这天底下豪杰多了去了,就凭你能分出个是非黑白?”
就凭你,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整个小院里异常安静,连吭哧吭哧扒饭的史大头也不知何时悄悄放下了筷子。
傍晚的凉风吹拂起夏牧的鬓发,或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她的目光也如这北地的陈酿一般甘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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