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爷,我想试试。”
老周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弯起了嘴角,片刻后他蓦然大笑,笑声苍健而有力,笑得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老人。
他一把扯开衣襟,喊道:“嗣业!”
“哎!”史大头扔下筷子跑出来。
“去把三更和刘家两兄弟叫来,”老周头端起桌上的酒碗,大声说道:“就说我老头子喊他们今晚干点儿活计!”
史大头又答应一声,风风火火跑出了院门,老周头把酒碗往夏牧面前一送,慨然道:“女娃子,为了你这句试试,饮盛!”
“饮盛!”夏牧双手端碗,一饮而尽。
这碗喝完,老周头非常干脆的叫撤下酒食,开始与夏牧说起这起官司里的窍门。
据他所说,官府对十里铺的仇杀之事向来听之由之,眼下这些苦主报官,必然是得了人指点,而且官府里八成有人收了银子,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官府接了状子首先必会是去邓玉那博坊里勘验,那些孩子收拾不干净肯定会留下许多痕迹,要找到物证并不难,况且人家指名道姓要她夏牧去衙门叙话,那说明什么?说明矛头是直指向夏牧的。
“……我猜那个什么张少爷,很可能知道姓邓的有不少家底,他欺你一个女娃子没根没底的,想吞了这笔钱财,又或者他和十里铺别家的势力有什么勾连,把那些小娃娃弄回去、接手姓邓的生意,跑不了就这么回事。”
听老周头一说完,夏牧心里也慢慢敞亮了。
“……女娃子,那十里铺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老周头嘴角下耷,面上皱纹如刀刻,浑浊的两眼里露出一抹狠辣,“你得让他们明白你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再给点甜头,他们不会多说一个字,至于那个什么张少爷,先摸清楚他有几斤几两,若是他家底很厚背景复杂……”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拿眼神看向夏牧,沉稳得如一棵老松。
夏牧淡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话如此大逆不道,听得青衿美目睁得大大的,听得史大头嘴张得比他手里的碗还大,可在这动乱百余年的北地,却透出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来。
老周头眉毛都不曾动一根,只回了一个字:
“……好。”
谈话间,夏无忧也回了院子,带来了张大少的背景调查。
时间仓促,他也没能细打听,只知道是顿丘张家的二房公子,顿丘张氏乃是儒学世家,以著书讲学而闻达于幽州,族中入仕的不少,官居显赫的倒是不曾听说,但这个张少钦却有个妹子嫁给了冯朗为妾。
对,正是那个被夏牧数刀斩杀的广平公,冯朗。
“……听说张大少这几日常与人吹嘘说自己马上要入朝为官,好像在四处筹钱。”
“筹钱?”夏牧看了眼老周头,“筹钱做什么?他也算是皇亲国戚了,难道也要花钱买官?”
老周头面色不改的说了句:“那也不稀奇,百姓家愁的是吃饱穿暖,贵人们愁的是飞黄腾达。”
夏牧想了想,又问无忧道:“他以前在邓玉那边出手阔绰吗?有没有官身?”
夏无忧脸上不好看,恨声道:“没有官身,家中也不见有什么余财,否则纳福也不会常偷跑出去与他私会,为此还很挨了几顿鞭子……他除了那副模样还不错外,再无可取之处。”
他说到纳福时顿了顿、语音有些低沉,夏牧并未注意到,她只是沉吟了片刻,掉头又问青衿道:“我记得闲谈时你曾说过,现在那些士人什么的很注重民间清议?对选官有很大影响吗?”
青衿先是一点头,继而蹙起一对弯弯的黛眉,答道:“好像这个和朝廷控制丁口有关系,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约听他们说起过谁谁因为清议不好被弹劾什么的……”
老周头却在旁一语道破:“这个清议说白了就是让那些读书人不能随意流动,籍贯在哪个州郡就得注重哪个州郡的风评,其实和寻常百姓也没多大关系,现如今早就成了那些个世家大族争权夺利的手段。”
他说得轻描淡写,夏牧却越发觉得这个老周头不简单。以她的眼界看懂这个不难,可老周头若仅仅是个行伍出身,怎么会懂这些个弯弯绕绕?
没见就连见识最为博杂、也最是聪慧的青衿都还蹙着眉头瞎琢磨呢?
“周大爷,您喊过来的人想必都能扛事吧?”
夏牧边说边站起身,老周头依然端坐在凳上,目视她道:“我陇西的子弟,没有怂包,只是你女娃子,你想好了么?”
她只笑了笑,“今晚借用一下您的人,酒肉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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