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魔窟里的罪恶

冰雕玉砌的云水洞外,到处一片洁白。悬崖上空的冰柱如一把把倒挂的银剑直刺下米,把这里装扮得如同仙境一般。积水潭上,雪像一层白色的地毯,平平展展地铺在冰面上。四周那些灌木和蒿草的枝茎上,都堆满了一团团的积雪。

雪还在继续下个不停。

秃鹫披着一件豹皮大衣,站在云水洞口,望着眼前那一片银色的世界,浮想连翩。

六年啦,他想。整整六年过去啦!我秃鹫苦撑苦熬,总算弄起了这片金场,如果霍斯教父在天有灵,他一定会知道我秃鹫对天神的忠诚。

可眼下那些带炮的雷子竟然想夺了这片金场,把我和弟兄们一个个送上绞刑架。我是绝不会甘心就这样束于就擒的。我秃鹫对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深仇大恨,已经在心底埋藏了几十年,至今还没有报呢!你带炮的雷子想来收拾我,没那么容易!

那些带炮的雷子被引进迷魂谷以后,至今还不见出来,他估计十有八九已经完蛋啦。即使能找到出口,活着出来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因为出口外面的狼窝掌活动着那么多的狼,不用他秃鹫动手,那群饿狼也会去收拾掉他们的。

他秃鹫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动手杀人。杀人是最愚蠢、最没出息、最不附合教义的行为。霍斯教父一再教导他要用教义去感化那些受苦受难的灵魂,让他们成为天神最忠实的仆人。然而,进入桑洛依那几年来,他尽管收买了不少人心,但绝没有改变他们邪恶的本性。这些人大都有人命债,而且作恶多端,他不可能改变他们。而且,他也要利用这一点来占住这片金场,在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去。

此刻,他又想起了霍斯教父的另外一句教诲:要想在这个狼一样的社会里生活下去,就要变得比狼更凶残,比狐狸更狡猾。是的,他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而且也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样做的。有时候,他认为霍斯教父的这句话与他常常教诲的仁慈、弃恶扬善完全是对立的。但是,他仍然愿意两者都相信。因为霍斯教父是天神派来的,是不容怀疑的。

几年来,他也是把这两个原则很好地溶为一体,来笼络人心、占据金场的。在他看来,要想活下去,善不能不有,恶不可全无。否则,人将难以生存!

想到这里,这个桑洛依那金场的第一霸主心里陡然间增加了许多勇气和信心,他像要去跟谁打架似地提起臂膀,把袖子往上一提,双手叉在了腰间。

站在他身后的九指狼见他披在肩上的大氅快要掉下来,就殷勤地走上前去,帮他披好大衣,说:“掌柜的,进去吧,外面冷!”

秃鹫看着眼前纷纷扬扬飘露的雪花,一动也没有动。半天,他突然开腔问:“老狼,你说那些带炮的雷子这会儿怎么样了呢?”

“嗨!你还担心这个呀!”九指狼显得十分自信地说:“我九指狼办事,你一百个放心好了。叫我看,那些带炮的雷子这会儿困不死也差不离儿,说不定早下了秃……”说到这里,他马上打住,看了看秃鹫一眼。他本来想说“秃鹫”二字,可他知道掌柜的忌讳这两个字,就改口说:“……下了老鹰和狼的肚子里啦!”

秃鹫一听,笑了笑,拍着九指狼的肩膀说:“你也别怕犯忌,秃鹫就秃鹫,我本来就长得秃嘛。你也一样,九指狼,可不就是一条狼?咱们一个是秃鹫,一个是狼,合起来就能吃掉那些带炮的雷子!”说完,发出一阵类似于乌鸦叫唤般的嘎嘎大笑声。

九指狼也在一旁跟着大笑不止。笑毕,他就趁着秃鹫的高兴劲儿,凑到秃鹫的耳旁说:“掌柜的,弟兄们紧张了一个来月,肚子里早没油水啦,你看,是不是……”

“好!”秃鹫很痛快地一挥臂,大氅又开始往下掉,九指狼赶紧给他披好,只听秃鹫继续说:“你去安排,搞丰盛点。咱们确实也该开开荤啦!”

九指狼马上眉开眼笑地说:“好,我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于是,两个人就返回洞口。到了守洞口的小子们跟前,秃鹫像记起什么似地,忽然停下来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天要特别留点神,注意外面有没有动静。洞里的人没有我的话,一个都不准出去。”金喽们慌忙点头称是。秃鹫说完才和九指狼一起走进了洞中。

这时候,刘大牙正在秃鹫住的偏洞里向雪里红献殷勤。他一边伸手烤着火,一边瞪着一双色情荡漾的眼睛,看着翘起腿来烤火的雪里红,就把手放在雪里红的大腿上,说:“雪妹子,晚上可寂寞?要不要我大牙给你暖暖身子?”说着,就把手慢慢滑向雪里红的大腿根。

雪里红动也投动,抬头瞟了一眼刘大牙,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恰在这时候,秃鹫走了进来。刘大牙一见,马上从雪里红的大腿上收回手,站在一边,露出大板牙,向秃鹫尴尬地嘿嘿笑着。

秃鹫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脱下大衣抖了抖雪,边往身上披边叫了一声:“大牙呀!”

刘大牙赶紧“哎”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秃鹫在火盆旁坐下来,慢悠悠地说:“你回到洞子这么长时间,伤可养好啦?”

刘大牙活动了一下胳膊说:“嘿嘿,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秃鹫就说:“那好哇。以后你就多帮着九指狼一点,护好洞子。听见啦?”

刘不牙又答应了两声。

秃鹫闭起了眼睛,向刘大牙挥了挥手,刘大牙知趣地退了出去。

秃鹫支走了刘大牙,便仰躺在木椅上,头靠洞壁,一言不发。红红的炭火正旺。映得洞里闪闪烁烁,使人顿生一种暖融融的十分舒畅的感觉。他的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了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上海,回忆起当着少将师长太太的母亲温暖的怀抱,就觉得十分美好。好像凝结在体内的血渐渐变得活腾起来,在他已近干枯的脉搏里奔涌不至!他躺着,一动也不动。暗红的火苗映在他发亮的秃顶上,显得通红透亮。

雪里红翘腿烤着火,看了一眼秃鹫的表情,就把眼睛移向洞口那边。

雪里红回到云水洞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痴呆呆的,望着洞口的亮光发愣。她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啊。外面有五彩的阳光,有轻柔的和风,有雨,也有雪,更重要的,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从她认识开始,就永远记在了心里,让她现在,以至将来永远也不能忘怀。

这个人就是周有龙。

一想到周有龙,她就想起周有龙那副硬汉子的脸,想起他面对黑豹尖刀剖割时所表现出的无畏神情。是的,她爱他。如果说那天晚上,周有龙醉酒后,她是想试探他才到他的房里的话,那么,在几天以后的傍晚,她看到周有龙面对着雪山和晚霞独自流泪的情景时,她就彻底爱上了他。她以为,这才是一个男人最珍贵的东西。

她本来想用激将法,使周有龙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没有人性的地方。可周有龙几乎不经意地就掩饰过去了。她尽管骂他是伪君子,可依然爱她。她不想把他出卖给黑豹,也是这种心理在作怪。但是,她又不允许周有龙干出不利于金场的事,才在话里暗示他:谁都需要一条活路,我不出卖你周有龙,你周有龙也别干坏场子的事。她想这样以来,周有龙出不去,自然就会留在场子里,日子一长,这桩好事自然能够成功。

可周有龙不给她一点情面,竟然缚住她,照样领着带炮的雷子破了斧劈门。她在仓皇逃跑的路上,被追在后面的周有龙喝住。那一刻,她甚至不想活了。可是为了场子,为了报答秃鹫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恩情,他依然举起了手枪,打中了周有龙的肩膀。但是,这一枪,她是留着私情的。凭地在掌子里练就的枪法,她当时就可以打死他。但是她在开枪的那一瞬间,竟改变了主意,枪口稍稍偏了一下,才没有致他于死地。

到了云水洞,她想努力忘掉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竟牢牢地扎在了她的心里,怎么赶也赶不走。以至她每每坐下来,或者百无聊赖时,就把眼睛转向洞口方向,看那透进来的亮光。她希望周有龙从洞口那边走进来,哪怕最后打死她,她也觉得这是一种欣慰。

此刻,她就这样望着洞口方向,目不转睛地盯在那里,露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痴呆呆的表情。她觉得这个洞子如同地狱,那成天和她呆在一起的秃鹫,好像是一具僵尸,动不动就一言不发,靠在洞壁上想心事,几乎从来不跟她说一一句话。

许是火盆烘烤的缘故吧,秃鹫觉得身上好像每一根血管都流起了热腾腾的血液,既舒服,又有一种欲念。

他睁开眼睛,向雪里红望去。雪里红看着远处的神态是那么雅静,她的白皙的颈项和丰腴的手臂,使他顿时想起了蒙娜丽莎的神态。她坐着,翘着腿烤火,使他顿生出一种春情的萌动。

哦,多长时间啦,他想,我一直没有像今天这祥认真地去看她,去注意她。很长一个时期以来,我甚至把男女间作爱的事淡忘了,竟把守在自己身边这样一个活鲜鲜的女人忘得一干二静。她是那么美,那么招人喜爱,她的姿势、神态,无不传达出一种令人为之颤栗的诱惑。

秃鹫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骚动与不宁,他坐起来,轻轻走过去,拥住了雪里红,亲了亲她的油黑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美丽的额头,最后一下就把嘴放在雪里红鲜亮的嘴唇上,不断吸吮起来。雪里红身子轻轻地抖动,闭起了眼睛,发出一两声轻吟。

秃鹫吻着她,心里就止不住想做一件事情的欲望。他一臂搂着雪里红的后背,一臂托起地的双腿,把她抱了起来。走到一侧的床边,放下她来,就以更加迅猛的动作吻她,手摸索着解开雪里红的上衣,又一路解了下去。

雪里红躺在床上,任秃鹫怎么动作,她也不管。她紧闭着眼晴,心早已离开了她的躯体。她觉得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那晚上,同样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像秃鹫这样把她抱在了床上,她渴望那个人吻她,拥抱她,抚摸她饥渴的肌肤,然而,他没有,没有……

想着想着,就有一珠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滴在枕头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秃鹫起来了。雪里红本想躺一会儿的,可秃鹫对她说,晚上弟兄们要好好快活一下,让她也去,她驳不过,就起来了。

不大一会儿,九指狼走进来,乐呵呵地说:“都准备好啦,请掌柜的和夫人入席!”

松明闪亮的大厅里,人声鼎沸,闹闹嚷嚷。临时凑合起来的石桌、木板箱以及雪松支就的粗糙的案子上,摆满了各种诱人的菜肴。那些早已守候在旁的金客子们垂涎三尺,不停地咽着口水,或抽动鼻子闻着菜香,或伸长脖子期盼着主人的到来。

秃鹫和雪里红走进这里以后,九指狼大声宣布:“弟兄们静一静,听掌柜的训话。”

秃鹫清了清嗓子说:“今儿个,大伙儿高兴,我也高兴。自从大家伙儿跟了我秃鹫来到这场子里,力设少出,苦没少受,盼的也就是在一起过个安宁的日子。可那些该死的带炮的雷子,破了斧劈门,连夺了两个场子,杀了咱们金帮那么多弟兄……”

秃鹫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挤出了两滴眼泪,举起酒盅说:“这第一杯酒,咱们先祭奠为保护掌子死难的弟兄。”说着,就把酒慢慢洒在地上。

见大家都默不做声,表情黯然,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就提高嗓门继续说:“那些可恶的带炮的雷子,他们是成心不让咱们话啊。大家想想,咱们能不能答应?”

整个大厅里顿时群情激愤,喊声一片:“不能,我们不能答应!”

“把带炮的雷子撵出掌子去!”

“咱们操起家伙和他们拼了!”

秃鹫见火已经点着了,就伸出两手往下压了压,说:“对,咱们不答应。谁敢来砸我们的饭碗,咱们就跟他拼!”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喽罗们,见大家都在洗耳恭听,就恢复了笑容,放慢声音继续说:“我可以告诉大家,那些带炮的雷子已经让老狼给引进了迷魂谷困起来啦,说不定这会儿早完蛋啦!”

喽罗们一听,就噢噢地放声狂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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