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又往下压了压手臂:“大伙儿也别太高兴,现在那些带炮的雷子死没死还不知道,而且他们已经打开了斧劈门,有没有别的人进来还不大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还不能贸然出去,大家一定要精诚团结,护好洞子。熬过了眼下这个难关,等雪一消尽,咱们马上打出去,收回斧劈门,到那时,咱们又有好日子过啦!”
喽罗们又噢噢地放声狂叫起来。
秃鹫兴高采烈地举起酒盅,大声说:“弟兄们,放开肚皮,吃饱,喝足,玩痛快,来,干!”
于是,整个大厅里欢叫一片,大家纷纷端起碗来,叮叮当当碰个不停。喊叫声、猜拳行令声、嚼动菜肴的巴嗒巴嗒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喧闹的杂乱无章的大合奏。
秃鹫一边吃菜,一边和九指狼他们谈笑,显得特别高兴。雪里红有些矜持,但两杯酒下肚,脸上也泛出了异彩。她一边听九指狼说笑话,一边不断点头,听到绝妙处也不禁和大伙儿一起笑起来。
此刻最难受的还是刘大牙。今天没在雪里红跟前讨到便宜,还让秃鹫碰上,弄得自己一脸的灰。秃鹫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使他明显感到自己失宠了。从豹子掌逃回来,秃鹫好像就开始对他有些冷淡。想到自己在豹子掌过的日子,那真是一呼百应,连蝎子也不得不敬他三分。可回到自己的主子秃鹫跟前,他反倒不吃香了。他一想起这些,肚子里的气就不顺。此刻,一见九指狼在那里有说有笑,他心里就忍不住骂道:“你娘的,还没我进场子早,你这会儿倒比我风光了,我操你个妈!”
不知那九指狼又说了句什么,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连今晚很少说话的雪里红也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刘大牙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他瞟了一眼雪里红,在心里骂道:“臭婊子,不就是个给人垫腰睡觉的玩意儿吗,装什么辣子!”他越想越气,于是,就独自端起碗,猛灌了一口。
这时,忽然有一个小金头走到九指狼跟前耳语了几句,九指狼一听,对那个小金头挥了挥手,见小金头走远了,这才又贴到了秃鹫跟前悄声耳语起来。
秃鹫停止了咀嚼,听九指狼说完,就把拿在手里的骨头放在桌上,站起来和九指狼一起离开了大厅。雪里红想了想,也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刘大牙看到他们那个神秘样,心里又来了一股气:妈的,把你刘大爷也不当个人看,有事也不招呼大爷我一声。等有了机会,我非得出出这口闷气不可!这样想着,他就端起碗,看着一旁那些还在发愣的金客子们说:“来,弟兄们,喝!
于是,这些人又喝了起来。
秃鹫他们出去,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叫闷疙瘩的金客子趁着大家正吃喝的时候跑出去了。幸亏发现得早,让守洞口的给抓了回来。
此刻,他被捆在偏洞的石柱上,全身五花大绑着,棉衣也撕破了,有几处地方露山了脏污的棉花。
他的前面,炭火盆烧得正旺,桔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的脸,脸上疙疙瘩瘩,布满了像伤愈后留的疮疤那样的东西。他站着,一声不吭,好像自己没做什么错事似的。
秃鹫他们走进这个偏洞的时候,这个叫闷疙瘩的金客子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慌乱,可不久,他又恢复了镇定。
秃鹫走过来,一双鹰一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这个人,倒背着手在他跟前踱着步。半天,他忽然闷闷地说:“噢,疙瘩,你为什么非要走呢?平日里,我秃鹫待你也不薄呀。再说,真要走,你也得打声招呼呀。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跑,为哪桩事呢?”
那个闷疙瘩一声不吭。
这时候,九指狼冲上来,向他吼道:“说,为什么跑?”
闷疙瘩仍然一声不吭。
九指狼就扬开手臂,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搧了他两个耳光,闷疙瘩的嘴角顿时就流出了一丝鮮红的血。
“说!为什么?”九指狼又吼了一声。
见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秃鹫就走过来,柔声细语地问:“你倒是说说看,为啥?”
那闷疙瘩动了一下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愿意干,我要回家!”
“回家?”秃鹫重复了一句,接着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倒是说说实话看,你是不是雷子派来的坐探?”
那闷疙瘩干脆把头一歪,什么话也不说了。
秃鹫来回踱起了步子,踱了一会儿,就给九指狼使了个眼色,九指狼便从火盆里抽出早已烧好的火铲。那火铲已经被烧得通红透亮。他拿着火铲走到闷疙瘩跟前,阴阳怪气地问:“说吧,你是不是雷子派来的坐探?”见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就一把撕开他的棉衣,把那通红的火铲一下贴在了闷疙瘩的胸前,闷疙瘩顿时惨叫了一声。只听他胸前的肉被火铲烙得嗞啦啦响,一股青黑的烟雾便顺着他的胸前冒了上去。
秃鹫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吭。站在远处的雪里红顿时闭上了眼睛。
九指狼还在声嘶力竭地吼道:“说,你是不是雷子的坐探?”
见那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就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断摇撼着,几乎把脸贴在他的脸跟前,继续大声喝问:“快说:是不是?”
那闷疙瘩紧闭着眼睛,牙咬得紧绷绷的,什么也不说。
秃鹫走过去,拨开了九指狼,对闷疙瘩说:“疙瘩,你这是何苦呢?大家兄弟一场,即是我秃鹫有万般不好,可拿弟兄们都当亲兄弟一样待啊,还不至于连兄弟的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想想这么多年来弟兄们的苦楚,我也感到对不起大家。只要你说出你为什么跑,我秃鹫马上送你出洞。”
那闷疙瘩听了秃鹫的话,眼泪顿时就哗地流下来,他颤抖着嘴唇,半天才说:“……掌柜的,是我不对,我……我犯了事逃出来以后,家里就剩下60多岁的老母亲一个,我想她呀……”说着就号啕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秃鹫听了他的话,就什么也不说了,他转身走向对面的洞壁,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九指狼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他跟前,低声问:“掌柜的,你看……”
秃鹫没有说话,他仍然沉默着,等了好大一会,他举起一只手,指头往后挥了挥,就停在肩上不动了。五根伸开的指头被火光映照在墙上,像一只巨大的、阴森森的魔掌。
九指狼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就走过去,看着眼前啼哭不止的闷疙瘩,刷地拔出腰刀,猛一下刺进了闷疙瘩的胸膛。
那闷疙瘩顿时瞪圆了眼睛,看着秃鹫的背影,惨声喊叫了一句:“大哥——”
那秃鹫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放下举在肩头的手臂,在头上划了一个大大的T字,就闭着眼睛默不做声了。
此时,在这个偏洞外面,有一个瘦小的金喽正瞪大恐怖的眼睛注视着洞里的一切,他面色如土,浑身早已颤抖不已。
九指狼这时才从闷疙瘩的胸前拔出刀子,只见紫红色的血浆夹着血块从刀口里哗哗地涌了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此刻还张大着嘴、鼓圆了眼睛的闷疙瘩,唾了口唾沫,把刀子在闷疙瘠的肩膀上蹭了两下,装回了刀鞘里。
雪里红猛地一下扑在秃鹫的跟前,看着他问:“他不是雷子的坐探,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秃鹫慢慢睁开了眼睛,声音幽幽的,像从天外传来似地说:“虽然他不是雷子的坐探,但早有离心。如若不除此人,他难免由此积下怨忿,到时坏了掌子的大事!”说着,就径自走出了偏洞。
九指狼也跟了出去,他看到洞外那个抖作一团的瘦小的金客子说:“结子,去,把他给我弄出去,收拾干净!”
那个叫结子的金客子慌忙答应了一声,走进洞来,看了看绑在石柱上的闷疙瘩,不知道如何是好。迟疑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开始解绳,可那绳子怎么也解不开。
雪里红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捆在柱子上的闷疙瘩,也疾步离去了。
那个叫结子的金客子,一边解着绳子,一边抖动不已。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只见那个闷疙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他站了一会,就跑过去,把那尸体扳转过来。死者的面孔骇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闭着眼睛念叨道:“疙瘩兄弟,你可别吓我呀。”说着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替他合上睁圆的两眼,又找了一把铁锹来,铲起沙土盖了盖地上的血迹,然后背起那个闷疙瘩,用铁锹撸着他的两腿,走出了偏洞。
此时,洞内的吵闹声早已停了下来,洞道里空无一人。
到了洞口跟前,那几个守洞的闪了开来,一个个默不做声,目送着他背尸体的背影消失在洞外。
结子背着闷疙瘩的尸体出了云水洞以后,就向一侧的岗湾里走去。脚下的积雪嘎嘎吱吱地响着,身上的尸体非常沉重,压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走一阵,歇一阵,一直把闷疙瘩的尸体背到岗湾的僻静处,这才放下来。
歇了一会,他用锹铲过积雪,开始挖土。土有些坚硬,他挖得非常吃力,只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挖。挖了约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挖出了一个勉强能放得下一个人的小坑,他把那尸体挪进坑内,放好,然后,一锹一锹地往下填土。他填土的动作缓慢而沉重,铲一锹土,慢慢撒进去,又铲。不长时间,整个尸体都埋住了,他的脸上也已被泪水糊满了。
他把那些土全部铲起来,堆了一个小包,就丢了锹,一下跪倒在坟包前,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疙瘩兄弟,你死得好冤哪!秃鹫狗日的他不是人,是畜牲,是魔鬼呀!你怎么还那么傻,临死的时候还喊他大哥,呜呜呜呜……”
哭够了,结子站起来,擦了脸上的眼泪说:“疙瘩兄弟,你就躺在这儿吧,我走了!”
然后一步三回头,直至再看不清那坟包时,就放开双腿,向雪原的深处跑去……
秃鹫让九指狼杀了闷疙瘩以后,整整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脑子里还有点昏昏沉沉。他站在洞子里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呵欠。这时候,又有一个守洞的小金头跑来向他报告说:结子逃走了。他脑子顿时就大了起来,他没想到刚刚惩治了一个,怎么又跑了一个?他刚想开口喊九指狼,只见刘大牙走上前来说:“我去追吧!”
他点了点头说:“好,你去,多带些弟兄去追,绝不能放了这小子,否则后患无穷!”
刘大牙就说:“大哥放心,追不上这小子,我就不回来见你!”
然后,刘大牙便点了三十几个人出了云水洞,步着结子留下的脚踪,一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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