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孝14年,正月初九,顺天府,灵雾山,文庆宫。

一个童子快步跑过回廊,到了青檀园门口才堪堪停下脚步,他理了理衣衫和有些梳歪了的混元髻,走进院子,一个道骨仙风的男子正盘腿坐在一颗白檀树下,那是文定一,当朝国师。

文定一师承文虚子,算下来是文庆宫开山祖师文一郅的嫡嫡徒孙,现在已经四十有九了,可是见到他面的人无不称赞其道心坚定,他不仅看上去风华正茂一双美目也清澄如稚子,轻易不开口,往哪里一站都是一副清冷堕凡谪仙的模样,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惹得多少北京的高门女子为他疯为他狂。众人皆知他是孤儿,被文虚子亲自抚养长大,据说捡回来的时候尚在襁褓。每一代文庆宫宫主都只会收一个徒弟,所以那时候文庆宫里除了文虚子便是两个负责药房洒扫和平日杂物的药童,文虚子无法只好以七十岁高龄之体每日下山找合适的妇人帮忙奶下孩子,尽管如此,这孩子还是哭闹不止,无奈下他将孩子寄养到一户山脚下的积善之家至两岁才带回。经过此番磨难,文虚子好似开了窍,连忙昭告天下,文庆宫虽然不再收徒,但是欢迎天下道友皆来挂靠修行,有教无类,来者不拒,一时之间,天下有名的无名的虔诚的蹭吃住的道士都来灵雾山排队,硬生生把只有四间平房的文庆宫给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这一切都在文定一二十一岁那年改变了,他从文虚子手里接过了那件绣满了蝙蝠仙桃和法圣天王的黄色法衣,正式成为文庆宫的主人,同年他也被北京封授国师一职。从此至今,他只离开过四次文庆宫,其余时间都是闭关修行。再后来,他规定了一些来文庆宫修行的规则,改变了小小的文庆宫每日都客似云来的囧像,总之,自此之后,每年文庆宫大概也就少则四五个多则七八个道士在,对丹房经阁稍加修葺,招了几个小道童来修行,每年只正月无上教主的生辰月份打开宫门,允许外人进入祈福,平日里都是远遁仙山不惹凡尘的样子。

现在正是正月,每日文庆宫乱哄哄的,每年这个时候文定一就会躲在青檀园闭关修炼。只是今年有些稍稍不一样,他在去年冬便送去信件给钦天监要他们密切关注星象,如有异动便飞鸽传书给他。那童子正是收到消息来通知他的。

“定一师父,钦天监的鸽子到了。传来话说,昨夜西方监兵神君星宿逆转,尤其是西南朱天参水猿无故西移,不明所以。”那童子六七岁的样子,说起话来还有股黏糊糊的奶味儿。

“嗯,去吧,无需理会,我会处理的。”文定一听到童子的话,闭着眼睛轻声将人打发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文定一睁开眼睛,胸前一阵鼓动后一丝白练般的雾气从他鼻腔排出,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就这么一吸一呼一吐一纳循环往复了五六个来回,才彻底收势从白念丝蒲团上站了起来。走进青檀园唯一的厢房,里面很简陋,地上铺着一层荨麻垫子正中间上面铺有两张潜江芦席,厢房正中间是个小小的圆桌只有两个凳子,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不大书桌,上面满满当当的挤着一套文房四宝和一本书,靠床的那头有个大大的八宝罗柜,里面有各色器物,包括一套棋盘一套茶具,当然还有两套铺盖。这便是大明皇朝第三代国师文定一的住处,寻常大户人家看了估计都要说句寒酸。此刻的文定一站在桌前,一个叩拜礼后手上开始结印,一个子午决后接请神指,闭眼在心中默念降神诀,片刻之后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行”字。看着纸上的字,文定一有些无奈的招过窗边走来走去的肥鸽子在它腿上绑了张纸条。

第二天,司礼监大太监王振将钦天监的红头帖子递了上去,最近皇上心情烦闷,宫里很多人都提心吊胆的,从初六开始复朝,每日都有坏消息,特别是户部和工部的折子,每次都能让朱高爔火冒三丈。钦天监一年到头上不到一个帖子,因为有事他们都会去找国师文定一,无事则安安静静的待在观星楼里观星,所以看到钦天监的红头帖子就连朱高爔也倍感新奇。打开一看,只说,朱天参水猿西出大利紫薇星君。还没看明白呢,里面夹着的飞光纸便掉了出来,上面是文定一独有的笔记,大意便是,皇上,勇毅世子今年将行弱冠之礼,请皇上唤他来北京,我要亲自为他挂冠。

朱高燨将纸条又放回去,然后吩咐左右将折子仔细收起来,但是批了两三个奏折后,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吩咐到:“去把崔停叫来。”停顿片刻,他又唤那出门的小太监道:“把宁决也叫来吧。”只看完三四个折子,崔停和宁决便相协走了进来。看见两人,朱高燨挥手让内殿的其他人都下去,王振不愿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快步退了出去,他是朱棣那时候就混迹宫中的老人,有的时候也不免怀念那时候的日子,朱棣是个愿意倚重太监的人,可是他的这个儿子却不是,当然这般心思他只敢想想而已,如今的皇上正值壮年也是个有雄才伟略的人,于政务上既有菩萨心肠也有霹雳手段,重能人用能人,他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是远远不够看的。

“起来吧,别跪着了,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些事。”朱高燨放下笔,对着案前二人说道。

身为东厂厂公的崔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听到皇上的话,连忙问出口,以期为皇上排忧解难。

“先皇敕封的勇毅世子,淳于不虹你们还记得吗?”

打听消息挖掘私隐那是崔停的老本行,不等宁决开口,他就一顿洋洋洒洒将淳于不虹给揭了个底朝天,从广为人知生辰八字堕马致残,到其生母乐沛芙曾与汉王之子朱瞻坦婚前有私,旁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朱高燨猛的听到汉王之子朱瞻坦的名字就有些腻歪,汉王是他二哥大他十二岁,当年按祖宗礼法应当是大哥朱高炽接替皇位,可是国师文定一与朱棣一番深谈后改立了名不见经传的朱高燨。那时候的朱高燨是个生母不详的孽障,生在这宫里没有母亲照拂没有父亲关注,日子可想而知。可是他十岁那年,突然被记在了徐皇后的名下,一夜之间改天换命。而平日里本就没有的兄友弟恭,在听到他将承储君之位时更是都变了脸色,大哥大嫂倒还好,两人都是温和性子也素来不争不抢。他这个二哥可不行,平日里就没少借着自己的军功口无遮拦,更是将自己堪比唐太宗李世民,对他这个四弟的瞧不上一直挂在脸上,后来听说他要继承大统直接冲去了乾清宫惹得朱棣大怒将他一顿鞭笞。最后还是文定一出面解决了他,这个被封去西南却十年不动身的汉王最终居然因为心悸之症死在了去往封地的路上,于是短短五年,朱高燨相继失去了大哥和二哥,三哥,算了三哥不提也罢。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