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勇毅世子今年四月二十九的生辰,那今年他弱冠咯。他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朕只记得他父亲淳于将军殉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父皇甚是震怒,专门敕封了他世子的名号。再后来,就是他西山马场堕马受伤的消息了,这么多年过去朕居然一面都未曾见过他。”朱高燨听完崔停的话,突然心生感叹,面上有一丝追忆。
“淳于将军殉国的时候皇上您还年幼,而世子受伤后成定王爷便带兵离京久居广平府,这么多年世子都未曾出入北京,您没见过也情有可原。”一旁的宁决轻声宽慰道。
“呵呵,淳于将军殉国的时候,朕也已满了十七,算不得年幼啦。只是,以前成定王深得父皇的信赖,把西北经营的好似铜墙铁壁,时不时就传来捷报,所以朕每次见父皇特别开怀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西北又传消息回来了。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国之功臣,朕居然任其闲置在广平府这么多年,朕心有愧啊。”案下两人也没再吭声,皇上显然是话里有话,而他俩都还蒙在鼓里呢,只有崔停心里还在默默回想有没有什么和成定王相关的事。
“今日我也无事,只是想起来这等老臣远远离了北京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怕是心里有什么怨怼吧?!崔停,你等下帮朕传个口谕给李时勉就说朕想念成定王爷了,既然淳于家的小子今年要行挂冠礼,那便邀请他们回京吧,朕来给淳于不虹那小子戴冠。倒也不必太过铺张浪费,就当做家宴来办,请些亲近的人来即可。现在倒也还早,安排人把成定王府给修缮一下吧,这么多年不在北京住还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顺便从朕的内库里找些新鲜玩意儿送过去。不要等下了,你现在就去。”朱高燨思忖片刻说道。崔停低头应和着退出乾清宫。
宁决看着皇上脸上变幻不停的表情,又低下头望着地上的地砖,乾清宫不愧是皇上召见大臣商议的地方,瞧瞧,这地砖都擦洗的比别的地儿干净。
“你说,当年为何世子会在西山遇险?”宁决不知道为何皇上时隔十年才问起这个问题,只好中规中矩的回到:“回禀皇上,当年世子西山遇险后,听说现场只有一个墨翎军小校的儿子在,世子机敏先自己包扎了伤口才唤了其跟随在一旁的守卫。事后,王爷也对马场探查过一番,不管是后来王爷血洗成定王府亦或是乐氏被押禁都看的出应是家门内贼所为。不过皇上若是想了解,请容下臣些时日去打探打探。”
“嗯,去吧,对了,别让人知道朕在查当年西山的案子。对了,朕那个三叔最近没整什么幺蛾子吧?”朱高燨话锋一转问道。赵王朱高燧在二哥朱高熙死后似乎一下子消停了许多,连先皇去世前都还在夸他长进了不少,可是朱高燨却对这个三哥放松一下来,以前二哥还在的时候他就喜欢躲在二哥后面搞些小动作,二哥不在了没了挡箭牌,表面上看起来他安安稳稳的待在封地里,可是常山中护卫和仪卫司官校至今仍然掌握在他手里。
“臣即刻安排人去查验西山的事。至于赵王,臣不得知。只是前几日,听说了一个消息,赵王封地彰德府下辖石泉县近些年金矿的产出日益减少,矿监局不日就将安排人亲自前去查验呢。”宁决是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上至国家大事皇室宗亲下至民间百姓鸡零狗碎都了解些许。
“嗯,朕好似也听说了,你去吧,仔细查验查验,不急,慢慢查。”宁决借着跪安的空档抬头小心觑了一眼皇上朱高燨的表情,没什么表情。
朱高燨今年三十六岁了,可是他二十二岁就已登基,当了十四年皇帝。先皇因为早年的起事颇为惶恐,晚年一直在寻找旧太子的踪迹,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为何,直到他十八岁那年被亲封为太子,越过了大哥,违背了祖制,他才慢慢理解了父皇,无非是“正统“二字。听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了早夭之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活了下来,被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照顾着长大,就连三哥都比他大九岁,幸亏宫里的孩子少,不然他这个母不详的孩子怕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宫中也没人发现。从小就没人看好他,他上学的时候,教他的还是大哥原来的老师杨士奇,在太学的时候他并未表现的特别出众,所以杨士奇只给了他“资质平平”四个字的评价。等到他得了太子的名头,杨士奇反对的尤为激烈,甚至联合朝臣一同上奏“此行不合礼法”云云,直至大哥因病去世,他才慢慢消停下来。那时候他常和父皇在上书房一同参政议政,就算是大哥二哥已经被排除了继承大统的可能性,但是大哥在朝臣间的呼声父皇对二哥的宠爱,这都使得他二人可以一同出现在上书房,大哥也确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顺恭谦在政事上的才华也很显著,所以那时候他身为太子却甚为惶恐。父亲没有给与他过多的偏爱,所以太子之名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层身份,他有的时候做梦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东宫里的风也不比冷宫的暖和些许。
直到有一日,朱棣将刘介送到东宫来伺候他的起居。刘介在此之前一直是宫中的印绶太监,负责通集库,各类铁劵诰敕等都归他管理。据说那日皇上突然问起一个手卷,刘介毫不迟疑的说出其内容和位置,后先皇翻看果然分毫不差,夸他连通集库的东西都能烂熟于心,必是“博闻强识不输大儒”,然后就将他分配来给太子抬书。刘介果然是个尽心尽力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调任不见丝毫不满,即使那时候朝中上下都觉得朱高燨不胜其位,说不得哪日便会“拨乱反正”。刘介是个温和的人,看出朱高燨的困扰,便时常在整理书房的时候和他讲些书中的典故,也不全都是劝解朱高燨放宽胸怀的,也有乡间野趣之类的。说来也怪,那些大道理在太学听的时候只觉得学来就是为了增长见识为成为贤君打下基础,刘介将他们娓娓道来的时候他却能对那些书本上的人物有种对其遭遇感同身受的错觉,不久的一天,朱棣突然在堂前问他,福建沿海对倭寇不胜其扰该如何应对?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从太祖时期便颁布了禁海令,只因宋元海贸繁华但是私人海商却屡屡逃税漏税,使得国之获利甚少。再则有前朝东南沿海因商废农,大片良田荒芜而造成饥荒进而引来民乱之祸的前车之鉴,聪明人都知道需要海禁。更何况,这也是朱棣身体力行之事,而三宝太监下南洋,也是得皇上特批,其原因无非是国库空虚不得不出海,也因此,东南遭倭寇骚扰之事,朱棣首选便是强势出击且加强海禁。朱高燨内心是赞同的,但是那日他被问及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便回到:“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儿臣以为之前实行禁海令并无不妥之处,福建浙江农田失荒,奸商横行,于民于国不利。可是父皇,这几年三保往来爪哇天方木骨都束等地,与这等小国扬我国威,更是换回天量财富,缓解了国库紧张,且使百姓从中获利。更何况儿臣翻阅了我朝法令,发现虽然自太祖爷爷起便严明放纵商业的诸多弊端,但是法令中也有很多保护商业的条文,可见我朝并非一味抑商,不过是为了规避私人海贸的恶处罢了。以往,宋元无力管理海贸,但现在我朝内政贤明北方部族安稳边境无忧,如此之下,东南贼寇不过如长疥癣,何足为惧?可使刘昭迎敌痛击之。另治乱寄予法才是王道,如下江南良田万顷,所产稻米可供全国吃用,那必不可使民失田弃田,然可使商课之以重税,则普通小民无力从商,再试官商如盐如铁。儿臣一时只想到这些。”
听说那日众人都对太子朱高燨侧目不已,朱棣没说什么,只是从此之后便更乐于让太子说些见解,且让他处理了不少政务,特别是最后朱棣病重的两年里,太子经常担任起监国之责,也证明了他身为天潢贵胄的能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朱高燨仿佛夺回了身为大明太子的风范和气度,无论是处理大哥被造谣结党营私还是面对二哥赤裸裸的构陷,他都表现的游刃有余羚羊挂角,既保全了皇室的颜面,也挫败了阴谋诡计,展示出惊人的谋略及不失儒雅风骨,用刘介的话便是,朱高燨一夜之间有了自信更显明君之相。是以,在新皇登基的前几年,汉王蠢蠢欲动却终究不敢有所造次,更别说一直与朱高熙如影随行却实力不济的赵王朱高燧。朱棣薨逝之时,拉着他的手,并无过多交代只提点了藩禁之事,可见已经完全认可了他的能力。事实证明,他也不愧众人对他的期待,至今他已登基十四载,名扬宇内皆是颂赞矜矜业业不曾懈怠,对于朝臣也多有宽宥即使是当年追随大哥反对他的众人也并未受苛待,对百姓更是千方百计实施利民之策善民之举。
众人皆知他是个念旧的人,大太监刘介在潜邸不遗余力的帮助朱高燨,待他病逝之时,朱高燨贵为成孝帝亲自发文悼念并追谥号“敏忠”。可是没人知道,他最感激的是当朝国师,当年他也曾战战兢兢的担心朱棣褫夺他的太子之位,毕竟他一无母族连徐皇后也是硬塞给他的,二来十岁之前从未得到过多少关注,前面的三个哥哥与他而言不啻于天堑,更何况他爹追求“名正言顺”的心理,对外那群文臣各个牙尖嘴利,张口祖宗法制闭口规矩礼数,无一不是在提醒他“得位不正”。可是刘介在很久之后却偷偷告诉他无须担心,国师早就为他批命“贵不可言”,且说燕王“身弱不堪龙运”,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后来从一些密文里,他多少察觉到当年他本应是早夭的命运,最后却得以长大成人,这一切的背后也有文庆宫的影子。对于这些人,作为君王,他想防备但是文庆宫从来没有师徒之外的第三人,也不见其宣扬道场以谋利,文定一更是从未挟恩图报,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自己纵横捭阖决胜千里已有绝对的信心,却依然琢磨不透文定一这帮人。所以,突然间收到他的条子,自然对淳于不虹有了极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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