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翻身坐在地上,背靠着柜台,把老头儿的头抱在怀里,她大哭着说:“我们哪有钱啊,你们无数次地征钱、征粮,家里有的,都给了你们,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呀......”

大兵骂道:“他妈的,你这个老不死的,麻利点,要不一枪打死你,让你追这个老东西去。”

老妇人低着头,不停地大哭。一个大兵走到柜台后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过后,他问老妇人:“店里住着客人吗?”

老妇人忽然停住了哭声,嗓音沙哑地说:“谁还敢住店呀,一年多了,没有一个客人。”

另一个大兵问道:“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老妇人朝柜台后面的厨房指了指说:“能吃的都在那里,你们自己去找。”

老妇人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一个大兵对同伴说:“算了吧,这两个老家伙是穷鬼,咱们去别处看看。”

“把这个老东西也打死算球。”

“你们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大兵拉动枪栓,瞄准老妇人,老妇人紧紧抱着丈夫,抬起头,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忽然,从房屋后面传来一声马嘶,大兵惊喜地问老妇人,“你家的马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嘴里仍在不停地嘟念。大兵从墙上摘下油灯,一前一后从柜台后的一扇门,走进旅店的后院。

阿莲腾开抱着小团圆的一只手,抓起地上的短枪,摸索着拨动短枪的保险。

后院里又传来一阵马嘶,马蹄在泥地上的踢踏声有力而混乱,随之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和砰的一声枪响,然后便听到马的哀鸣和摔倒在地的重重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兵一手提着油灯,架着另一个从后门走进旅店,来至柜台前,被架着的大兵捂着肚子不住地呻吟。

提着油灯的大兵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的偏要来这穷鬼地方,别人他妈的都奔钱庄去了,咱想拉匹马,还被踢成这个球相。”

被架着的大兵哼哼吱吱地说:“宰了这个老太婆,宰了这个老东西。”

砰的一声枪响,老妇人头一歪,缓慢地伏在丈夫身上。

大兵把油灯摔向柜台后面,油灯引燃了柜台后堆放的杂物,火苗越窜越高,浓烟向各个房间里滚去,大兵慌乱地架起被马踢伤的同伴,一瘸一拐地走出旅店。

此时,阿莲和女儿所在的房间,也被浓烟充斥。刚才柜台前发生的一切,阿莲都听得真切,她顾不得害怕,起身冲到床头,从包袱里拉出一件衣服,包住小团圆的脑袋。

阿莲被呛得不住地咳嗽,小团圆在衣服里拼命地啼哭,阿莲挎起包袱,一手抱着小团圆,一手持着短枪,冲出房间。

过道里已是烟雾弥漫,阿莲寻着火光,来到被火烧得噼啪作响的柜台前,她看见老妇人和老头儿抱在一起,倒在柜台燃起的熊熊大火里。

阿莲顾不上悲伤,她把心一横,冲出旅店,来至街上。

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街道两边的房屋,被火光映衬得影影绰绰。旅店的屋顶开始有火苗窜出,房屋的憧憧黑影在什么也看不清的街道上互相追逐,犹如许多疯狂的鬼魂。街道上浓烟的气味越来越强烈,阿莲站在街心左顾右盼,她犹疑不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街道的南面,黑沉沉寂静无声。阿莲的头脑在不停地运转,她想,往黑暗的南边走,有许多的未知在等着她,索性不如往火光冲天的地方去。大兵放了火,不可能再留在那里,她打定了主意,于是便向火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阿莲越往前走,路面被火光照得越亮。再往前走,房屋上空咆哮着的烛天火光,把街道和房屋照得如白昼一般,并且投下触目惊心的阴影,这些影子狂扭乱舞,像一艘行将沉没的船上,许多破帆在疾风中飘摇。

阿莲一直贴着墙根往前走,她的牙齿在不停地打架,但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正在发抖的身体。她只是觉得很冷,很冷,尽管大火的强热烤得她脸上发烫。

如果说这是地狱,那么此时的阿莲和女儿就在其中。她有时甚至产生折返回原路的念头,她想回到旅店门前狭窄的街道,往南进入那条黑咕隆咚前方一切未知的地方。但直觉又告诉自己,火大的地方,肯定不会再遇到大兵。

阿莲经过一处没有起火的房屋时,她想靠着墙壁休息一下,她急促的喘息刚刚变得平稳,突然,墙壁后面响起木头塌落的折裂声,阿莲仰起头,看见一条细长的火舌冒穿了屋顶,而自己正站在墙外的阴影中。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火焰,在她的头顶上空如旌旗招展般舞动,灰烬和浓烟向她压顶而来。

“哦,天呢,你得快点离开。”阿莲对自己大声说。

阿莲抱着女儿刚离开墙壁,轰隆一声,墙壁向街道里倒塌下来,一柱浓烟夹杂着灰尘随之冲天而起。

此时短街两边的的房屋都在燃烧,形成一条火的隧道。 阿莲抱着女儿,就向这隧道中间冲了进去。火光强烈的光亮晃得阿莲都快睁不开眼睛,灼热的高温几乎把她的皮肤烤焦,轰隆隆、哗喇喇的巨大声响震得她头脑发闷。

阿莲拼命地在火海里狂奔,在短街里短暂的狂奔,好像长的永无终止似的。

阿莲终于逃出火海,随后便进入一片幽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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