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扑在老妇人的怀里,郁积在心中的情感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老妇人抚着放声痛哭的阿莲,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孩子,这一路上,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咱娘们站起来,地上凉,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去给你煮碗面,你得多吃点,要不那小家伙没奶吃。”老妇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和阿莲说。

阿莲宣泄一了阵,感觉心里宽松了很多,她拉着老妇人的手,抽咽着说:“大娘,要是过不了黄河,我还得返回去。家里发生了很多变故,孩子的父亲却杳无音讯,难道这辈子就找不到他了吗?”

老妇人安慰着说:“你先在这里住着,等消停几天看看,说不准很快就有船了。”

阿莲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少不了给您老人家添麻烦。”

老妇人把阿莲送回房间,对阿莲说:“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面。”老妇人轻手轻脚消失在昏暗的门廊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阿莲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思绪也恢复了常态。

阿莲忽然听见街道上有隐隐约约的人声,还有好多好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过来。兵!阿莲神经又紧绷起来,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老妇人大声地说:“老头子,快去把挡板挂起,门锁好,好像又过大兵了。”

阿莲赶紧退回床边,把女儿抱在怀里,愣愣地站在地上,骤然间怦怦直跳的心随着每一次搏动,都会在喉咙涌起一阵灼热。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头子的嘟囔声响起,“这些家伙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回来会不会把我们统统杀掉,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他们会用刺刀捅穿我们的肚皮......”

随后便是哐啷哐啷挂木板和关门的声音,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够吓人的,现在又听到老头子用发颤的声音说出来,阿莲马上被一阵卷土重来的恐怖攫住。她能做些什么?她逃得出去吗?她还能向谁去求助?

老妇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推门进来,她低声对阿莲说:“把孩子放床上,先吃面吧。千万别点灯,也不要出声,那些大兵又回来了。”

阿莲惊恐地望着老妇人,战战兢兢地说:“大娘,他们为什么要回来?”

老妇人说:“他们逃走前,准备把粮仓和弹药库都烧了,但是走的太急,就没顾上放火,我估摸着他们见追兵没到,是不是回来烧粮食和弹药,也不知道。”

老妇人说完放下面碗,转身走出房间,关门前回头又和阿莲说:“千万别点灯,有人砸门也不要出声。”

阿莲放下小团圆,端起面碗,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面了,很快便把一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她觉得有点力气了,随着体力的恢复,恐惧又开始在她的心头升起。

街上远远传来模糊的声音,但她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事情。除了声音忽高忽低之外,她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她探身凝神静听,可是很快就觉得肌肉因紧张而酸痛。

就在她侧耳细听街道里的动静时,一片淡淡的红光映在窗纸上。她愣住了,眼看着那片红光越来越亮。

阿莲趴在窗台上,用舌头在窗纸上舔开一个小洞,从小洞向外面望去。

黑暗的天空先是变成粉红色,继而转为深红,突然,只见前方的树顶上一条巨大的火舌高高腾向空中。阿莲霍地一跃而起,她的心又开始扑通通打起鼓来。

她知道,是返回北渡镇的大兵在放火,火光就在离旅店东边不远的地方。火舌越窜越高,很快就在她慌了神的眼前扩展成红彤彤的一大片。看样子有很多房屋在燃烧。刚刚刮了一阵风,所以有烟雾的气味向她这边飘来。

阿莲离开窗户,又把小团圆抱在怀里,她扯开衣襟,把乳头送到小团圆的嘴边,小团圆伸出一只小手,抓住阿莲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咕咚咕咚地吃起奶来。

喂饱了小团圆,阿莲又来到窗边,透过窗纸上的小洞往外观望。

天空是一片可怕的血红色,大团大团的涡状黑烟盘旋升起,形成汹涌的云涛在火焰上空翻滚。烟味儿现在更浓了。无数念头在阿莲的脑袋里左奔右突,乱成一团。她担心这大火很快就会蔓延到这条街把旅店烧毁,那些大兵会不会冲进旅店来劫掠,该怎么办?自己带着小团圆该往哪儿逃?好像阴间里所有的厉鬼都在她的耳畔发出凄厉的尖叫,她感到天旋地转、心乱如麻,她赶紧扶住窗台,以免再次摔倒。

“我得想办法,”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不能在这里等死。”

阿莲的思想此时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就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四散乱窜,刚闯进脑海又飞了出去。

就在她扶住窗台站立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阿莲感觉整个房间都在爆炸声里抖动。冲天的烈火撕破了夜空,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大地在摇动,她头顶的房梁、木椽吱咯作响,尘土砂石哗哗地从房顶倾泻而下。

阿莲抱着小团圆冲出屋门,此时旅店的狭窄过道也被火光映得通红,阿莲看见老头儿佝偻着站在旅店门后,双手握着一把斧头,火光映红了他清癯的脸,他像一尊雕塑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见阿莲跑到过道上,老头儿松开一只握着斧头的手,指了指门外,示意外面有人,他又朝阿莲摆了摆手,让她回到房间里。

就在阿莲退回房间时,震破耳膜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世界变成了一个充斥巨响、凶焰肆虐、大地颤栗的炼狱。

火星像洪水一样向空中喷射,然后忽忽悠悠地穿过血红色的大团烟云徐徐落下。

阿莲依稀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隔了一会儿,便传来“咚咚”的撞击声。

阿莲快速地上好门栓,摸索到床头,找到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短枪和折刀,抱着小团圆蜷缩到墙角。她把短枪和折刀放到脚下,然后轻轻地拍打着小团圆,生怕她在此时啼哭或发出声音。

哐当的一声巨响,旅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倒。站立在门后的老头儿抡起斧头,朝闯进来的大兵头上劈去,伴随着“哎哟”的惨叫声,大兵的脑袋被老头劈成两半,大兵像一截木桩似的向后摔倒在街上。被劈死大兵的两个同伴,一齐向老头开枪,被子弹击中的老头儿,干瘦的身体像风中零乱的纸片一样,撞在旅店里的柜台上。

两个大兵还在不停地往旅店里射击,柜台上的算盘、账簿、砚台、毛笔、鸡毛掸子等物件被子弹打得四处飞崩。

枪声停止,柜台下面传来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老头子,你们打死了我的老头子,你们这些畜生,畜生......”

两个大兵走进旅店,他们把挂在墙上的油灯点着。看见老妇人趴在丈夫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一个大兵问道:“钱放在哪里,别嚎丧了,快点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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