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病情加重?得十?分突兀,不光宫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太上皇自己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李华章拿到玄枭卫的虎符后?,赶紧安排太上皇的后事。他知道太上皇病逝的消息瞒不住,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韩颉耳朵里。韩颉远在益州,突然接到太上皇的死讯,定会怀疑太上皇遭遇不测,李华章得赶快去益州,告诉韩颉太上皇的遗命,以免韩颉兴兵造反,酿成大祸。

但太上皇死时,唯有李华章、明华裳在身边,太极宫的特使很?快就赶到上阳宫,话里话外试探太上皇死前说了什么。李华章隐去玄枭卫的那一段,剩下的都?如实相告,奈何钦差太监将?信将?疑,随后?太平公主、相王的人都来了,李华章疲于应付这些人,干着急却?腾不出身去解决韩颉。

等李华章扶太上皇灵柩回到长安,正式将?则天大圣皇帝的丧仪交接给礼部后?,已经到了十二月。李华章再也等不下去了,回到长安当天就以守孝之名避居雍王府,谢绝一切访客,实则和明华裳轻装从简,悄悄潜出长安,奔赴益州。

这段时间李华章要应付皇室的人,分身乏术,明华裳就代他掌管玄铁虎符。她一边接手长安、洛阳两都?玄枭卫的据点,陆续将?关键位置换成自己人,另一边也关注着益州的消息。

然而正如她所料,她给益州发?去多份文函,要求益州各据点如实上报状况,俱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明华裳很?快就放弃了。看来如今整个益州都?在韩颉的掌控下,除非他们亲自去一趟,否则,是无法和益州据点联络上的。

李华章将?太上皇的丧事安顿好?后?,明华裳也清点好?了人手和行装,只待李华章回府就能出发?。他们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明华裳怕长安出什么事,临行前,她还给明雨霁、谢济川、江陵、任遥送去口信,委婉地嘱咐他们临近年关,女皇病逝,加之元日藩属国来朝,会有许多异国使者?入京,这种关头治安易出岔子,让他们小心行事,多注意两京动向。

等将?一切都?安顿好?后?,明华裳扣上兜帽,和李华章伪装成商队,趁着天色将?昏,无声?无息离开长安。

等走出雍州地界后?,两人这才撤去伪装,一路快马加鞭赶向益州。

益州四?周多山,易守难攻,腹地却?是平原,盛产粮食、锦缎和盐铁,坐拥众多人口,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太上皇将?这里作为东山再起的据点,十?分明智。然而对于李华章和明华裳这两个“招安”的外人来说,益州无疑是块难啃的骨头。

雪从苍穹飘落,落到地上就成了水,四?周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阴冷,路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被雨天影响做生意的热情。店小二远远看到一对璧人从雨中走近,忙迎出去:“郎君娘子,你?们回来了!娘子这匹锦买得好?,花样素雅大方,真适合娘子呢。”

店小二说着要替客人撑伞,那位穿着霁青色圆领袍的郎君对他道了声?“多谢”,却?并?不把伞给他,而是换了只手执伞,侧身扶着身旁穿湖蓝披风的娘子上台阶,低声?提醒道:“小心地滑。”

店小二搓了搓手,有些多余,幸而那位娘子没有让他的话落在地上,笑着道:“多谢店家给我们推荐布庄,蜀绣果然精妙,若非下雨了,我还不舍得回呢。”

这位娘子看着年岁不大,笑起来眉眼弯弯,声?如银铃,蜀地连日阴沉的天仿佛都?因此放晴了。店小二也笑起来,道:“客官喜欢就好?。郎君、娘子是新婚吗?李锦庄的石榴花纹最出名,多子多福,正适合二位客官呢。”

明华裳有些尴尬,虽说她和李华章成婚也算有一段时间了,但听到别人祝他们多子多福,她还是没法淡然。李华章对此倒没什么反应,他对着店小二颔首,一如和人讨论学问般光风霁月,从容不迫,道:“谢店家吉言。内人被雨淋湿了头发?,有劳店家烧些热水送到客房。”

店小二忙不迭应下,殷勤地送他们上楼。等关上房门后?,明华裳解下被打湿的披风,无语道:“你?乱说什么,我们又不是真来看蜀绣的,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们此行伪装成一队来益州购置蜀锦的商人,明华裳借着采购的名义在街上明察暗访,并?没打算真的买,但李华章听锦缎庄的人介绍过后?却?突发?奇想,执意买下了一匹锦缎,还正是李锦庄声?名在外的石榴纹。

因为还在给太上皇守孝,李华章挑了匹低调的堇青色锦,然而哪怕如此,上面饱满丰硕的石榴子也够彰显寓意了。明华裳一路尴尬得不行,李华章这个罪魁祸首却?气定神闲地给手炉里添了炭,放到明华裳手里,不慌不忙拉着明华裳坐下:“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明华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们连韩颉的影子都?没摸到,还想着回去呢?”

长安总部有各分舵地图,他们知道益州哪些地方是玄枭卫据点,包括他们今日去逛的锦市,附近就有玄枭卫联络点。

但知道地方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各联络据点明面上都?在开门做生意,他们空知道位置,不知内部人手和运行方式,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韩颉的地位。

李华章对此却?很?淡定,他仔细为明华裳暖手,说:“韩颉不是蠢货,我们这几日扮做客人踩点,我们把地形摸得差不多了,想必韩颉也知道我们来了。躲猫猫的游戏再玩就没意思?了,接下来不如撕破窗户纸,邀韩颉出来聊一聊。”

李华章对捅破窗户纸总是如此热衷,明华裳默默挑了下眉,道:“你?就这么相信韩颉?”

“当然不信。”李华章说,“所以你?先带着虎符和人手出城,如果明日酉时我还没出来,那就说明韩颉已?生二心,你?带着人赶紧回雍州,调兵围剿益州。”

明华裳的脸色沉下来:“那你?呢?”

“我得去见他。”李华章目带歉意,却?十?分坚定地对明华裳说道,“以我对韩颉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但我得防着最坏情况。如果他不相信太上皇遗诏,甚至对大唐起了反心,我决不能让你?和玄枭卫虎符落在他手里。但如果,他只是不知道太上皇最后?改变了心意,一心为太上皇复仇,我们也不能冤枉忠臣。”

明华裳问:“你?觉得他是忠臣?”

“这世上,有人忠君,有人忠国,无非是求同存异,无愧于心。”李华章望着明华裳眼睛,认真道,“我和他道不同,但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明华裳心里叹息,他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好?,他想给韩颉一个机会,然焉知韩颉是否想做一个忠臣?如今则天皇帝离开人世,再无人能遏制韩颉,韩颉完全可以带领玄枭卫残部在益州占山称王。现成的权力在手,谁愿意急流勇退,低头听曾经的下属领导呢?

现在不挑明,双方都?可以装聋作哑,如果李华章挑明了问韩颉,那就是逼韩颉表态。韩颉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李华章不利,甚至抓住李华章威胁朝廷呢?

这些道理李华章不是不懂,但他始终践行君子怀德,与人为善,他的原则不允许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人判死刑。明华裳知道,若她用他们的感情逼迫李华章和她走,李华章不舍得拒绝,可是,那他就不再是李华章了。

明华裳反握住李华章的手,说道:“好?,既然你?信他,那我也信他。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李华章心里一惊,矢口否决,“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万一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野心勃勃的人,你?留在城中,岂不危险?”

“那你?就不危险吗?”明华裳执拗地看着他,说,“我陪你?一起面对,如果韩颉真有二心,有我在,撤离的时候至少能多一人掩护。我们拉过钩的,无论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李华章嘴唇微动,他对自己可以大义凛然,但面对明华裳,却?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他看着明华裳清澈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突然紧紧抱住她,埋在她颈边,低声?道:“好?。”

生同衾,死同穴,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在一起。

明华裳最初想陪李华章一起去见韩颉,两人商量过后?,各退一步,明华裳带着虎符和人手撤去城门附近,李华章单独去见韩颉。如果他成功劝降韩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自然是最好?的情况;如果韩颉不肯放下屠刀,那他们师徒就只能兵刃相见,明华裳派人去接应李华章,同时把守着退路,不至于被人瓮中捉鳖。

李华章在联络点给韩颉留信,约定十?四?申时蓬莱茶楼相见,两人都?不带任何侍卫和武器,君子协定,单刀赴会。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候,明华裳看着李华章长身玉立,轻轻松松,当真按照协定孤身赴约,忍不住道:“要不你?带几个人,埋伏在茶楼周围,万一有什么意外,好?歹有个照应。”

“不必。”李华章说,“是我发?起的邀约,说好?了谁都?不带武器和侍从,我自然要以身作则。”

明华裳还是不放心:“可是……”

“裳裳,相信我。”李华章走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不可闻在她耳边说,“人都?留给你?,虎符也留给你?,我带一块假的去见他。如果酉时我还没回来,不要犹豫,立刻带着人出城。”

明华裳眼眶有些湿,她环臂抱住他脖颈,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说:“答应我,安全回来。”

李华章摸了摸她的头发?,深深抱了她一下,就强迫自己放手:“好?。”

第?一批人已?经乔装成百姓,陆陆续续散布在城门了,明华裳带着剩下的人走,李华章按照计划出门。隐藏行踪是玄枭卫的基础课,他走出明华裳的藏身点后?,在四?周闲逛,等确定身后?没有跟踪之人后?,他才往蓬莱茶楼走去。

李华章从不迟到,今日他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他刚踏入茶楼门槛,就意识到周围有埋伏。

看来,韩颉并?没有遵守君子协议啊。

李华章像没发?现一般,闲庭信步走到包厢坐下,拂袖烹茶。他碾茶、加水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看不出一点紧张。

仿佛现在孤身深入敌营,被众多暗箭瞄准的人,并?不是他。

韩颉也没想到李华章竟当真单刀赴会,有没有带暗器不好?说,但茶楼周围一个埋伏都?没有,韩颉都?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傻。韩颉藏在暗处,默默看了一会,对手下说:“你?们继续盯着,我下去会会他。”

手下听后?有些惊讶:“统领,您岂能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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