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藏书楼前。

君不白那句问剑刚刚说出嘴。

一块沾满水汽的砚台从湖中笔直飞出,曳出一片清秀的水花,挟着湖底湿寒的凉气朝他面门砸来。

“王家规矩,要见家主,先过我这洗砚池。”

洗砚池前的矮亭中,传来一声慵懒的呵斥声。

君不白低头去看,亭中有一白衣素然的女子,裙尾袖口点墨成画,描着一大片墨竹山水。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色清秀,不点妆翠,枕着一条手臂,睡在两根亭柱拉起的麻绳上闭目养神,女子秀发垂落,随湖风左右晃悠。

君不白低头去看时,女子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再次抬起,做出勾手状,又一块带水的砚台从湖底飞出,朝谢湖生面门砸去。

心系阿墨安危,谢湖生不再逗留,一步洞庭走远,那块扑空的砚台在半空回旋,落回湖水之中。

王家藏书楼二层楼最东侧的书房中养着各种兰草,宽袍老者提壶浇水,路过窗前一盆刚从山林移栽而来的兰草,兰草娇弱,有些枯败,老者惋惜一声,伏下身子翻剪兰草背阴处死掉的枯叶。

一抹青色从天际划过,老者轻抚兰草,将其修剪齐整后搬到背风地方,在案几上搁下水壶,起身一步踏去半空。

“兰老头今日倒是舍得他那一屋子兰草了。”

洗砚池旁闭目养神的女子戏笑出声,在亭中伸足懒腰,跃下麻绳,晃出凉亭立在洗砚池上。

女子神态略显轻松,弯腰鞠一捧池水冲洗脸颊,抬头问道:“天下楼今日在陆园的烧尾宴你为何不去?”

女子是洗砚池现任主人砚清池,王家家主王淮安的养女,与金陵天下楼楼主唐盈的女儿陆琳琅更是闺中好友,与君不白也是旧相识。

君不白收敛剑意,落在洗砚池旁,与她遥相对视,“刚从苏州来,还不曾知道陆园的事。”

砚清池对着湖水梳洗,洗砚池的水洗去浊物,让她不染朱红的脸更加素色纯然。

昨日收了好友陆琳琅的请帖,今日要准时去赴约,不能误了时辰,砚清池漫不经心道:“你今日来王家,是因为那个被逐出家门的浪荡家伙?”

君不白藏在袖中的剑意鼓起衣袖,“南疆五鬼在苏州伤了我楼里的人!”

砚清池甩甩衣袖上的水,“听说那泼妇还花了一万两请了明月楼的人。”

君不白回望天际,谢湖生的身影不知落在王家何处,“明月楼是去对付谢湖生的,阿墨姑娘也被人从洞庭湖掳走了。“

砚清池梳洗妥当,走去岸边,浅问道:“阿墨姑娘是谁?“

君不白半软声调,“谢湖生的心上人。”

砚清池抬起手举过头顶,透过指缝看刺眼的天光走到何处,估量自己几时出门才不误陆园赴宴的时辰,吐一口浊气,幽然道:“听着像是那泼妇能做出来的事,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子,这王家的门风啊,被那对母子败坏了不少。不过那泼妇毕竟是王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心性再不正,也该由王家家法处置,你今日来,想寻她的麻烦,怕是很难。”

君不白一脸不悦,“怎得,你们王家就这般纵容她肆意妄为不成!”

砚清池晃晃脑袋,自嘲道:“这读书人啊,脑子读书都读傻了,面子看得重,有些理是很难讲通的。”

隔墙有耳,藏书楼上落下一笔字来,砸在砚清池头上,字有千斤重,敲得她脑壳发疼。

砚清池揉搓脑壳,等痛感散去多半,抬头望一眼藏书楼顶,楼顶半开的窗子,有一道浅淡的身影。义父在看,砚清池一改懒散,瞬间换了神态,勾手,几块砚台从湖底跃出,停在她身前。

“今日之事你得去见家主,王家规矩,要见家主,先过洗砚池。“

君不白不想与她动武,御剑行去藏书楼顶。

一块砚台从身后追上来,将他前路阻断。

砚清池追上前来,身前砚台化身石阶,她每抬一步,便有一块踩过的砚台攀高半尺,等她踩踏,“你我私交归私交,但王家的规矩不能破。”

砚清池声音清朗,整个藏书楼都听得见。随她声音落下,洗砚池中,无数砚台飞出,好似一场雨,从湖面向苍穹倾泻。

眼神交错间,君不白停转身姿,蓄满一袖刀光朝湖面挥去。

刀光凄冷,垂落时仿佛铺洒在湖面的天光,整座洗砚池都被笼罩其中。

无数砚台被刀光吹干水汽,又从苍穹坠回湖底,洗砚池喧嚣一盏茶时辰才回归寂静。

砚清池被刀光逼回水面,毫发未伤,显然那一刀,君不白留了情面。轻笑一声,凭水而立,自己也未出全力,两人算是扯平,也不再去拦君不白,低头借湖面倒影整理衣容。

君不白御剑行出几丈,依然没到藏书楼楼顶,再行出几丈,还是不见楼顶。

他在攀升,藏书楼也在攀升。

“这藏书楼外设了禁制,你要想去楼顶,就要一步一层登上去。”砚清池好意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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