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肃在明理斋的第十四天。
明理斋内没有让人皮开肉绽的酷刑,住处干净整洁,三餐也是荤素搭配。
只是被人问话时要被带到暗室,只有这时才会用软罩盖住头脸,只在口鼻处留有开口,用于呼吸和进食。
软罩依着时节换,夏季用的是透气的料子,入了冬又会贴心地塞上棉花保暖。数个时辰之内,四周不见一丝光,除了主审官来问话那不到一炷香,黑暗中便只有他们自己能发出声音。
进了暗室再想想外面的舒坦日子,落差便有如千仞。
由于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投入黑暗,于光明之中也难免时刻紧张,感官近乎被剥夺的那几个时辰固然难熬,但加于自身的暗示更为可怕。
如此反复几天,心志再坚强的人都会承受不住,根据明理斋案卷记载,招供最快的那位,眼前一抹黑时便声泪俱下,知道些什么全都交代了。
好在这明理斋往往几年都不开张。
楚肃是唯一一个直接被投进暗室的,明理斋的人自认拿他没办法,不得已出此下策——谦王殿下可是玄甲军出身,像对待旁人那样折腾恐怕对他不起作用,只好从一开始便予他威慑,不安排人来审他,只是让他枯坐。
剥夺五感看似温和,却是能最快将人逼疯的方法之一。
楚肃像是很习惯这种环境,便是有人来送食水,对方若是不与他说话,他也绝不开口。
除了刚进来时斋中小吏向他确认身份,他报了自己姓名,其后再无人问他,暗室内便静到守在外面的人都要犯嘀咕,一天之内要确认好几次里面的人还在不在,看模样比被关着的还要煎熬。
斋主挠了挠锃亮的头顶,心说再这么下去,自己手下都要疑神疑鬼闹出毛病了。
楚肃不觉得囿于黑暗是种折磨,这意味着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沉心思考,可他又不可否认,在这种环境中,他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起初是更为警醒,小吏开门时他几乎不可控制地精神紧绷,但他的适应能力略强一些,几次之后,只要没人走到面前,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能意识到这种变化并不值得欣喜,再这样下去,他的视觉和听觉一旦习惯了这种环境,可能重见天日之后也无法逆转。
于是他只能向自己施压,强迫自己时刻不可放松,这样无疑对他自身的损耗极大,但总好过整个人被消磨废了。
若是精神涣散,他便想想顾栩念,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是否安全。
他突然醒悟,为什么顾栩念还疯着时,总喊他的名字,想必与他现在的心境如出一辙。
只有把那个人放在心里这样想着,才能撑下去。
很难说清楚这是愧疚还是心痛,他的确是亏欠顾栩念良多。
暗室中的时间流逝仿佛要比外面慢上许多,楚肃数着日子,应当是在第四日时被短暂地带出了暗室,由于时间过短,头上的软罩并未揭下。
再回来时,屋内的陈设似乎变了,原本走上五步便可到达的木椅向后移了约有一尺。
但即使是这样明显的差别,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被带进了另一间暗室。
毕竟在封闭的环境中呆久了,人的各项认知都会出现偏差。
***
难熬的不仅楚肃一人,甚至还有人的处境更不乐观。
尽管做足了思想准备,楼掌柜到了暗室门口还是脚软,进去后直接坐塌了木椅,屁股扎进了数根木刺,杀猪一般呼天抢地,只得再抬出去。
巧的是他偏就碰不得这黄梨木,木刺扎进肉里本不是多严重的伤,身上却长了不少疹子,这疹子也是古怪,瘙痒尚且可以忍受,只是病根像是扎在他的经络里,活活让这四五十岁的皇商巨富疼得哭爹喊娘。
这十几天来,每逢上药的时辰,他房中的痛呼声尤其凄厉。
楚肃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当他重新站在天光之下,切实感受到融融暖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连带着那传令官说了什么,他都废了好大劲儿才听明白——叛军逼宫了。
叛军分批次乔装进了城,直接包围了宫城,巡城金吾装备不济,禁军人数寥寥,苦苦撑了一天已是勉强,派去承北营求援的信使甚至没能活着出城。
几名大臣于亡国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纷纷上书请命,将谦王殿下从明理斋提出来,让他将功折罪。
当前这阵势,若是玄甲不动,怕是真就要天塌了!
楚肃哪里敢怠慢,事急从权,兵符都来不及请,也不避着明理斋众人,直接下了玄甲令,再由鹘鹰传回军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随着传令官大步出门,眼神仍然锐利清明,全然不似在暗室中关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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