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念抬头死死盯着他,偏生顾赫还不知收敛,似是十分得意,继续放厥词:“再或者,我们一生清高的大伯公,与前朝皇后私通,这才……”

他话还没说完,顾栩念霍然扑上去,双手卡住他的领口,一只膝盖压在他的胸前,令他动弹不得。

顾赫被她按得喘不过气,不一会儿脖子和脸都憋红了,顾栩念却仍没有松手的意思:“你侮辱我爹,给他道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她就是觉得,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的,她的爹娘现在躺在棺中,那便应该由她来讨这句道歉。

她突然发难,这股子凶蛮劲儿着实令人猝不及防,众人呆了一瞬才想要拉开顾栩念,却又恰巧落在楚肃眼里。

谦王殿下生怕顾栩念受了委屈,不分青红皂白就护驹子,还好顾栩念见到他便松开了手,顾赫得以喘息,侧躺在地上咳得声势惊人。

楚肃冷然扫视过众人,未置一词,却让他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对视。

再转向顾栩念时,他神色才稍有松动,向顾栩念伸出手,似乎在问她可以出发了吗。

于是顾栩念不再理会旁人,怯怯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让他将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安静地等在一旁。

伴着高亢惊云的一声唢呐,黄白纸钱纷纷扬扬迷了人眼,白幡林立的送灵队伍里,不时有人呜咽几声。

毕竟顾怀之也是一代忠相,若是临到身后事都无人哭灵,多少有些不像话。

顾栩念被楚肃牵着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另一手则拽着自己身上的孝服——那身麻衣对她来说太过宽大,若是不提着,不小心踩到了怕是要跌倒。

她一路上都没有哭,但也记着素馨的叮嘱,至少不能发笑。

直到合葬棺入坑,第一锹土覆上之时,顾栩念突然止不住眼泪了。

她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去喊爹娘,声声泣血,直哭到气若游丝,揉得人肝肠寸断。

终于等到她记起了从前的事,可是太晚了,自从她回来,对谁都带着疏离,就连爹娘都未再交心。

眼看着一锹锹黄土渐渐将坑填满,她的爹娘再也回不来了。

楚肃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问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甚至带着一点雀跃的希冀,期盼着一定要是这样,不然顾栩念又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我……”顾栩念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楚肃甚至需要读她的唇语,“我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地攥着衣角,有些茫然地复述了一遍现实:“可是我家……没了。”

“我哥哥呢?对,我还有哥哥,我要我哥哥……”她四下望了望,满目缟素,可她方才哭哑了嗓子,这时候能发出的只有气音,“他回来了吗?我……我好没用,我撑不住了怎么办,哥—— ”

她无声痛哭,眼泪像是总也流不尽。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若是以前,就算她孤立无援,她也一定能处理好这种局面的。

可是现在她在哭,她一哭人就垮了,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气势了。

“哥哥一定在往回赶了,我要去接他……”她一下子没能站起来,只好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手掌被砂砾硌得生疼,跌坐在地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顾习钰你快点回来啊,家里只剩我一个人,都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楚肃紧咬牙关,即便不忍,但仍如实告知:“没有调令,习钰兄……回不来。”

他倒吸一口气,捱过那阵心脏抽痛,神态虽只有细微的变化,比起之前,却无端有些脆弱了。

“念儿不会是孤单一人,还有我……我会守着你。”这便是楚肃此刻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后他竟感到无比释然。

他太习惯于给顾栩念处理麻烦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顾栩念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点了点头:“是啊,则钧还在……有则钧在,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她慢慢蜷缩起身子,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头发因此蹭上了沙土也不理会,口中喃喃道:“我一定能撑住的。”

***

与此同时,远在南疆的顾崇熙收到了这封来自京城的悲报。

年轻的将军站住了脚,素来温文的脸上肌肉绷紧又放松,随行的士兵原本一路谈笑,此刻不由得面面相觑,像是受了某种感召,忽然不敢出声打扰。

一时间只有虫鸣振翅之音,在群山之中祟祟作响。

良久,顾崇熙面向北方,双膝落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调令未随信至,他甚至不能回家吊唁。

那是他的出生地,从此,也是他爹娘埋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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