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连玉吵吵着让派出所来抓人,郭大娘犹犹豫豫想劝又不敢劝,高峰站在那儿等连心发话的时候,前院的灯忽然亮起来,王金秀一路风风火火从前院跑到后院,看见站在院子当中的几个人时她还有些意外。
“这个甜甜可真能打搅乱。”王金秀咬紧下唇看了蜷缩在地上的龚良一眼,将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连心,“这是龚良在钱匣子里留的口信儿,不知道啥时候让甜甜拿走折纸玩了,我现在才发现。”
说是口信儿,其实应该算借条。龚良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钱算他借的,等他赚到钱以后十倍奉还。
闹了半天不是偷。
“我呸!不问自取就是贼!不信这就叫警察来问问是不是偷!”眼瞅着连心就要心软,连玉可不想她当这种老好人,当机立断就要把龚良扯起来送去派出所。
王金秀最不提气,丢钱的是她,最先心软的也是她。
“要不……二丫你别急,咱先听听他咋说。”王金秀在背后扯了扯高峰的衣摆,高峰暗叹一声弯腰把龚良拽起来,顶着连玉吃人一样的目光把他推进屋里。
天气刚一降温二爷爷就过来把地火龙给烧上了,这会儿因为下雪的缘故室外气温并不很低,屋子里就显得格外热。
龚良磨蹭到屋里的时候早已出了一身汗,进屋就脱力一般靠坐在门口,双眼紧闭的模样很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钱是我拿的,现在弄丢了,想咋办都行,我认。”
连玉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脑门对连心说:“听见了吧?这种人就不值得可怜!这就把他送派出所去!马上!”
连心让她的大嗓门吵吵得头疼,皱着眉头瞪她一眼。
这工夫屋门忽然欠开一条缝,汪坤的脑袋探进来,目光在屋里溜一圈,朝连玉勾勾手,让她出去说话。
连玉正生着气呢,瞥他一眼没吱声。汪坤见叫不动她,扭头叫起了连心,“大姐,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连心一叫就走,连玉顿感不妙,急忙火烧屁股一样跟了出去。
出了东屋进西屋,汪坤摸了摸鼻子,万分不好意思地对姐儿俩开口:“那个,龚良的事我才知道,他拿了多少钱我帮他还,大姐你能不能饶他这回?”
连玉竖起两只眼睛就朝他开喷,“你帮他还?你一个月挣那二三百块钱够干啥的?不吃不喝你也得还上半年,有这些钱干点啥不好?”
汪坤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知道,再加上小眼镜那份儿,我们俩一起还的话还能快点。”
合着压根没听懂人话,连玉让他气得肺管子疼。
连心问汪坤:“你们俩为啥帮他还钱?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汪坤为难得直舔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李老师生病,他捐了五十呢。”
一旁顶着个火绒脑袋的连玉喘气的动静都渐小,拧拧巴巴说:“就这?一码归一码。”
“唉呀,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汪坤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却小到不能再小,“龚良也是实在没办法,他都快活不下去了。”
如果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么龚良家那本兴许是天书。在别人那儿爹不疼娘不爱是人间惨事,在他这里却是求之不得。爹酗酒,娘赌博,夫妻两个一个月都见不上几面,对龚良的教育方式却如出一辙——打。
赌博的娘夜里鏖战,白天回家赢了的话还能给龚良甩几块钱让他买包方便面吃,输了就只有棍棒伺候了。
酗酒的爹白天打零工一走就是一天,习惯边干活边喝酒。下班到家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手边有啥就往龚良身上招呼啥,打到酒气散了倒头就睡。
夫妻俩分工明确,一个白天一个黑夜,总之不会让龚良身上的伤有断顿的时候。
刚入冬那会儿下了场大雪,龚良他爸酒醉后掉水里淹死了。搁别人家家里死了人是大事,在他们家就像没这回事一样,就连天天见面的汪坤和小眼镜都没发现龚良有任何异常。
直到前些天龚良放学回家,在家门口意外遇到一群搬家的人,才得知他妈赌钱输了用房子抵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件衣裳都没给龚良留。
十六七的大小伙子正是自尊心旺盛的时候,早就受够了别人可怜的眼神和时不时地施舍。龚良谁都没告诉,在空无一物的老房子里住了一个礼拜,直到新房主撵他走他才彻底离开。
也是在那个时候,王金秀跟连心商量租隔壁的门脸房开馒头铺,龚良无意间听见,就觉得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了。
正是冲动的年纪,卷了王金秀的钱他就打算南下,哪知道连火车站都没走出去就被丐帮打回了原型。
说实话,钱他真打算十倍奉还来着,可惜没给他机会。
听完龚良的身世连心一眼接一眼去瞅连玉,小丫头坐在炕沿上低头抠指甲抠得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
“又不是没长嘴,这孩子有难处咋就不说呢。”
连玉听见这话抬头瞥她姐一眼,垂下眼皮说道:“咱家一不是收容所二不是孤儿院,给口饭吃就得了呗。”
这话说的,人家龚良有名有姓还有身份证和户口本,孤儿院也不收他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啊。
“我跟小眼镜商量了,打算跟学校申请一下,看能不能让龚良住校,差半年就毕业了,咋也得让他拿到毕业证。”眼见连玉态度有松懈,汪坤急忙献出锦囊妙计。
这倒是个好办法,大姐就不用把这个祸害招到家里来了。
连玉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汪坤的解决方案,主动说要是龚良有啥需要用钱的地方也算她一份。毕竟有李建荣老师那份香火情在,龚良这种家境还舍得为她捐款五十块,想必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暂时留待查看吧。
后来学校果然给龚良开了绿灯,在男生宿舍免费给他提供一张床位和铺盖,连心给他买了几身衣裳和洗漱用品,放学之后还让他来继续卖馒头。
至于那一千二百块钱,明面上王金秀把错处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她付过粮油店的货款却忘了,瞎报警害人家龚良落嫌疑。
私底下她把龚良那张借条押在手里,一点不带客气地告诉龚良:“我不管你啥时候赚够,总之你记着欠我一万两千块钱。”
龚良像个锯嘴葫芦,一句话不说,却红着眼眶给王金秀磕了个头。
这件事看似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直到某个周末,连玉在后厨亲耳听见龚良叫小罗师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日防夜防到底是没防住,还是引狼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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