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铁中新一任校长正式走马上任。新校长年约五十,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眉头中间有重重的川字纹,不笑的时候总感觉在皱眉。上下班习惯骑一辆擦得油光水滑的黑色二八大杠,车把上永远挂一个黑色公文包。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的第一把火点在了学校食堂。多少年没有过改变的食堂以极快的速度焕然一新,不仅换了新桌椅,还从头到脚粉刷一遍,夏天漏雨冬天漏水的天花板也彻底修缮完毕。
原本的四个食堂窗口增加为七个,额外设立了一个副食窗口,专门卖些熏肠、烤鸡腿、串串香之类的小吃。
菜单的变化更是天翻地覆。从前扛起食堂餐饮大旗的土豆和白菜正式退居二线,菜品种类从之前的每天一荤三素变为每个窗口至少两荤一素。
虽然食堂窗口外包给个人经营,但不可否认学生们的就餐质量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比如说,满满一勺红烧肉才一块钱,鸡蛋炒柿子里的鸡蛋终于能用筷子夹起来了,免费供应的汤里再也喝不到钢丝球和笤帚棍儿。
就连校园里的小卖铺也得到了大刀阔斧地改革,商品质量和服务态度上去了,价格反倒降下来了。
一时间无数学生对新校长感激涕零。
与学校食堂人流如织的情况正相反,学校周边的饭馆以及蹲守在校门口打游击卖饭的小商贩们生意肉眼可见的一落千丈。
小南风还算里面生意比较好的,毕竟客源的中流砥柱除了学生还有讨生活的三教九流,尤其是司机和工地卖苦力的最爱光顾这里。
所以虽然学生数量少了收入多少受到点影响,但连心一直都挺乐观,十分稳得住。
有些专做学生生意的小店可就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清河村附近已经有四家店面撑不住转租转兑。隔壁小卖店的老板跟连心唠嗑的时候说:“过完年要还是这个损色我也把店盘出去,不干了。”
王金秀一听人家要盘店当时就动了心,她跟高峰早就想单独在附近租一个店面卖馒头包子了。隔壁这间门脸小,面积不到三分之一个餐厅,小卖店生意惨淡,开饭馆又太小,开馒头铺却正好。
奈何人家小卖店老板准备连货带店一起往外盘,不准备空屋转租,王金秀白高兴一场。
连心劝她,“慢慢找呗,又不着急,租房子也得看缘分。”想当初她们租后院的时候踅摸了三个月愣是没有一个相中的,最后找到的时候却是姐儿俩兵分两路不约而同看上了同一个院子,可不就是缘分么。
王金秀倒不是着急,她是因为占连心的便宜实在太多而不好意思。前院的水电走的都是商用价,连心连房租都不跟王金秀要,水电就更不可能跟她收钱了。当姨的跟外甥女因为这事儿拉扯过多少回,王金秀愣是一回没赢过。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王金秀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人,她跟高峰琢磨着就近找个门脸房开店,一来给连心减轻些负担,二来买馒头的也不必跟吃饭的挤一起凑热闹,两相便宜。
令人没想到的是,王金秀打算开馒头铺这件事竟然还惹出一件不小的风波。
去年小南风放出第二批勤工俭学名额的时候,时任连玉班主任的李建荣第一个把龚良推荐过来,连心让他负责帮王金秀卖馒头。
卖馒头这个活儿轻巧,不累人,餐厅还管饭,于是龚良在勤工俭学的这一年时间里吹气一样长高、长胖了许多。
初二开学体检时他才一米六六,初三再次体检他已经一米七三了。郑琳琳形容他,“从前是干巴巴又黑又瘦的一块咸菜疙瘩,现在好像刚从秧上掐下来的嫩黄瓜。”
在龚良原本的计划里,再卖一年馒头,初中毕业证一到手他就去南方闯荡,没成想王金秀这里半路出了差池。
馒头铺要是自立门户,王金秀和金大嫂两个人就能撑起四口蒸锅,高峰一个人站柜台收钱,生意轻轻松松就能做起来,龚良立刻就成了多余的人。
满打满算距离他给自己设定展翅高飞的时间还有半年,垫脚的石头却塌了。
谁也不知道龚良是怎么想的,没过几天,趁饭点刚过大家伙都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龚良偷摸进了王金秀的屋子,将钱匣子里的一千二百块钱卷走了。
当天谁也没往龚良身上想,王金秀和高峰还以为家里进了贼,慌忙就跑去派出所报警。
派出所来人挨个调查一遍也没调查出个子丑寅卯来。直到第二天中午龚良还没来上工,众人才不得不怀疑上他。
连玉当时就急了,人是李建荣推荐,她招进来的,偷钱这事要真是龚良干的那这脸可丢大发了,说啥她也得找那小子问个清楚不可。
她正准备去跟从前的四班同学打听一下龚良家的地址,店里那部移动座机忽然响了起来,连心接起来刚听几句话就招手示意连玉等一等。
挂断电话后连心一边着急忙慌地穿外套,一边叫高峰开车跟她一起走,忙里偷闲顺便还把连玉给拽上。
车子一启动连心就解释说:“站前派出所来的电话,说龚良在他们那儿,让咱们去接人。”
“接”人?不是抓人?连玉转动着黑漆漆的眼珠琢磨二者之间的区别。
面包车刚到站前派出所连玉就跳下了车,门房大爷扬手往屋里一指,“进去吧,等着你呢。”
三个人刚推门进去,上次连玉买葡萄时给她撑腰的那个民警就招呼他们跟他走,边走边对连玉说:“上次路过你们家店你给我装了一兜花卷还记得不?”
连玉慌忙点头。
民警接着说道:“刚才一帮摸包儿的在二建墙角那儿干仗,里头一个挨打最狠的我怎么瞅怎么眼熟,半天才想起来是上次给我装花卷的那小子。”
话毕民警推开一扇门,室内两个警察看管着一群破衣烂衫的家伙,角落里虽然委顿在地但穿着还算整齐的龚良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带他们来的民警朝两个同事一点头,“就是这小丫头他们家伙计,这不来领人来了么。”
站前派出所的老民警连玉就没有不熟的,跟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随便签了个字就把龚良带出了派出所。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高峰直接把面包车开到后院门口,龚良顶着一张遍布青紫的脸一瘸一拐下了车。
往里走的时候连玉从身后越看龚良越来气,抬脚就踹了他小腿一下,“狼心狗肺的东西!”
龚良应声而倒,窝在冰凉的地上蜷紧身体,脸孔朝下愣是一声不吭。
连心一把拉住连玉,阻止她再踹第二脚第三脚,高峰走过来问:“现在咋办?告诉派出所一声?”
站前派出所一早就把来龙去脉跟他们交代了,龚良身上揣着一千二百块钱,在售票大厅买车票的时候露了富,出门就让丐帮摸包儿的把钱全摸走了。
他胆子贼大,第一时间发现就直接追上去要钱。丐帮可是火车站这一片儿的地头蛇,能容他这么放肆?几个摸包儿的挤挤插插就把他带到僻静处上了一顿拳脚。
要不是有人报警,被人揍一顿狠的大冬天再扔到雪地里冻一宿,第二天龚良就得成人棍。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算半个家贼,挨揍也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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