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元旦假期就在兵荒马乱中过去,很快,不受待见的工作日迈着不紧不慢的四方步驾临,而顾琢也收到陈聿发来“约饭“的短消息。
半个小时后,顾掌门应约来到市局附近的一家茶餐厅,陈聿早已等候其中。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往顾琢身后瞄了眼,没见到想见的人,眼神登时微暗。
“兰因找了家新公司,今天是她报到上班的第一天,不方便请假,”仿佛看出陈聿的疑惑,顾琢微笑着解释,“陈警官有什么话,交代给我也一样。”
怎么说,这位都是顾兰因的授业恩师、不打折扣的意剑掌门,搁在十年前,江湖上都得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剑圣”。当着他的面,陈警官一点幺蛾子也不敢起,飞快地调整好情绪,直接切入正题:“菁菁已经抢救回来了,你们……您和兰因不用太担心。”
顾琢笑了笑,嘴角松弛了少许:“那就好。”
陈聿:“不过……肖芸非法持枪,还故意伤人,就算她未满十八岁,也已经牵扯到刑事案件,不是受害人一句‘不予追究’就能轻轻放过的,还请您和唐先生理解。”
顾琢点点头:“国有国法,这道理我和唐兄都明白。陈警官请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陈聿长出一口气,想了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推到顾琢跟前:“当年金茂湾爆炸后,您的户口和身份证就被注销了,如今重新办理,恐怕要花不少时间——这是市局给您开的证明,里面还有我爸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您让兰因直接给他打电话,能省不少麻烦。”
开证明是警方应当应分的,没什么好说,但动用私人关系帮忙走后门,这就纯粹是义务帮忙。
顾琢不是不晓事的小青年,陈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已经听出背后的分量,当即收敛了笑意,郑重颔首:“陈警官这个人情,我和兰因都记住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但说无妨。”
顾琢是个“义以为质”的君子人,这话一撂下来,砸大理石地板上能落一个坑。然而他有礼归有礼,话里的客套疏离也显而易见,隐而未发的潜台词就是:你是个外人,做什么都不是分内事,肯帮忙是情分,必须有恩报恩,不帮忙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抱怨的。
被当成“外人“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陈聿心里一阵膈应,可顾琢不是顾兰因,他没法用一句“我不用你报答”硬怼回去。
只听顾琢问道:“那天和那姓肖的女孩在一起的男人,知道是什么身份吗?”
陈聿定了定心绪——调查还没结束,按说这些细节不该提前透漏,但顾掌门和“别人”不一样,他本身就牵扯在这一摊陈年旧案里,即便陈聿不说,他连蒙带猜,也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他原先是西巷的一个小混混,后来阴差阳错地入了五毒教,自己有点小聪明,又会逢迎,一来二去,居然在邪教组织里混成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顾琢眼皮微微一垂,听得专心致志。
“不过这人还有另一个身份,二十多年前,他刚到东海市,人生地不熟,又被坏人骗了,身无分文,几乎走投无路。多亏肖掌门救了他,还给他介绍了份工作,好歹没让他饿死街头。”
顾琢一听就明白了:“他在五毒教蛰伏多年,就是为了查清肖掌门的死因?”
陈聿默认了。
顾琢沉默片刻:“……难怪。”
难怪肖芸一个未满十八的小丫头,能弄来那么多违法违禁物品,匕首黑枪轮着来,就跟随身自带了小叮当百宝袋似的。
也难怪当初在L县,肖芸分明被五毒教挟持,却能轻而易举地逃离险境,中途还客串了一把NPC,将顾兰因这个大boss引到任务触发地点。
她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能藏身幕后翻云覆雨,如果不是开了金手指外挂,就只能是因为身后有人帮她了。
“年前市里会开展一波严打,主要针对邪教组织安插在东海市的漏网之鱼,”陈聿说,“您也知道,五毒教跟明氏前董事长明睿东素有瓜葛——明氏在东海市经营多年,要追查起来,恐怕不会太顺利……”
听话听音,顾掌门虽说是温润君子做派,但他毕竟修炼多年,应付个把陈聿还是不在话下:“陈警官请放心,有什么需要明氏配合的,您尽管开口,明总裁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顾琢几分钟前才用十分委婉的方式表达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桌上的咖啡还没凉透,他已经身体力行地兑现了承诺。
陈聿一边默默感慨,要是“江湖人士”都像顾掌门这样知情识趣、遵纪守法,警方不知能省多少麻烦,一边字斟句酌地挑起话头:“其实,今天来这里之前,我专程去拜访了下周教授……”
顾琢撩起眼皮,目光从镜片后射出,笑意还没完全收敛,温度却已急剧冷却。
陈聿心头突地一跳,想起顾兰因一听说别人暗地里查她就跳脚炸毛的反应,生怕这对师徒一脉相承,赶紧找补了一句:“之前调查旧案时,我翻阅过您的档案,并不是有心……”
“陈警官不用解释,”顾琢截口打断他,“您职责所在,我明白的。”
虽然顾掌门没像顾兰因那样戳一戳就炸毛,陈聿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骤然沉重的压力,说话越发谨慎:“我跟周教授聊了聊,他其实还是希望您能回东大,只是这事确实不太好办……”
顾琢没吭声,眼睫低低垂着,显然这两位能想到的,他早就过了一遍筛子,不然也不会默许顾兰因“搬离东海市”的提议。
“东大每年评职称都是有名额限制的,从立校至今,还没有过注销档案后又重新恢复的先例,”陈聿小心觑着他的表情,“不过,我们会尽量试一试……”
顾琢突然一抬眼,敏锐抓住他的字眼:“你们?”
陈聿的语气已经尽量“自然”,熟料还是被抓住破绽,三寸厚的脸皮居然透出一丝热气:“我……咳咳,兰因当初帮过我好几次,又是对门邻居,互相照应也是应当应分。我们……我跟周教授还是希望你们能留在东海市,真的。”
他这话说得真挚又诚恳,顾琢目光闪烁了下,神色微微缓和。
“顺其自然吧,不必强求,”他淡淡笑了笑,不动声色,“再说,我想和兰因搬离东海市也不止是因为这个……”
陈聿不由一愣。
顾琢将头转向窗外——这家茶餐厅隔邻是一家购物广场,小青年们打着呼哨来来去去,阳光肆无忌惮地泼洒而下,那些年轻脸庞上的笑意明媚的让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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