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念念有词,他是在算着这船的运力。

作为码头上的工头,有了活计,那可是好事!

但究竟有多少活,当然要算上一算。

一艘船大约一百石。

而在他上桥的这段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七八艘。

如果今天都是如此,算起来一天差不多能有两百艘船抵京。

那就是两万石!

一天两万,十天二十万,一个月那就是六十万石了。

而正常一年六百万石的纲运,分到二月到十月的九个月中,平均一个月也不过六十多万石的样子。

虽然说汴河的运力,朝廷的纲船只占了其中的一小半,大部分还是给民船占着。

可现在少水的汴河上的运力,能有通航时一小半,就已经是让人目瞪口呆的一件事了。

“一个秋天,运上来百万石也不过等闲啊。”

掌柜也算了出来,同样张着嘴合不拢。

中年汉子啧啧称叹:“可比旧船强多了,用旧船一个秋天绝对拉不了百万石上京!”

身边的道士打个稽首,无量天尊、无量天尊的反复念着:“这一下子,粮价可是要大跌了!”

“好啊!!”

……

“李相公好大的手笔!”

政事堂中,李承门生中书五房检正刘惠拍着手,大赞着今天终于让新党一派扬眉吐气的功臣。

从未时开始,一辆辆满载着纲粮的广船沿着汴河,从南面抵达京城。

最新的消息,抵京的已有一百五十艘之多。

从已经点算出来的那一部分来推算,预计今天抵京的粮食数量当在两万五千石上下。

这两万五千石粮食,就像李承狠狠甩上来的一耳光,让朝堂上下,所有摩拳擦掌、准备彻底掀翻新政以及他追随者的政敌们,顿时没了言语。

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后,作为参政知事,王宇却也为此而欣喜万分。

韩景是肯定要在明年离任的...

王宇如今已经开始展望韩景离任后他自己的定位了!!

“两万五千石!谁能想到用广船也能一日将如此之多的粮食运抵京城。”

李承轻松的笑着,多月来,这般轻松的心情已是难得一见。

“禀李相公。”

刚刚抵京,就被提到政事堂来禀事的押运官小声提醒着:“明天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李承轻轻敲了敲桌案,就算没有押运官说明,他也知道真实的情况:

六路发运司每天都有报告送抵中书门下,而杨澜也都有将内容更为详尽的私函送到他的手中。

如果不是杨澜特意安排,抵京的粮食数量绝不会有今天这么多。

今天能一下有几百艘船抵达汴京,是因为杨澜刻意要引起朝野的轰动,故意调整了运送的时间,使得这些广船归并在同一天抵京。

如果时间推移下去,每日抵京的船只数量,就会恢复到正常的水平:大约一日八十辆到一百辆左右。

“以一艘额定一百五十石的运载量算过来,也就一万二到一万五千石上下。”

押运官说着自己所掌握的数字。

虽然比起今天的几乎是打了个对折,但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这个数字,也已经让李承喜出望外。

不但是李承,刘惠也是欣喜难耐。

刘惠笑着,对着李承叹服道:“自此之后,汴河的秋天不会再冷清了。”

“自是如此。”

李承笑着点头,又对押运官道:“再说说杨澜究竟是怎么安排你们运输粮纲的。”

押运官立刻回道:“小人等出来时,都受了杨大人的严令,在路上一刻也不得停!”

听说杨澜的命令,刘惠半开玩笑的说道:“杨大人如今的三司使做不久了。”

李承连连颔首,杨澜的确是没让他失望:“当奏禀陛下以奖誉之。”

接着他又问道,“一路上可有什么阻碍,道路的情况如何?”

“回相公,没什么麻烦,一切顺利!”

李承闻言放松了一些,靠着椅背,笑着问道:“第一次走这条路应该很难吧?”

“禀相公,今次领头的都是老把式,虽然从来没有在干涸期的汴河走过,也只花了一两天工夫就习惯了。”

“其实跟往常走也差不多,稳着点就行了。”

“这一路过来,广船究竟坏了多少?”吕嘉问跟着发问。

押运官道:“这新打造的船只的确容易坏,坏得还不少。可这玩意儿也容易修,不算多难,只是将粮食搬上搬下要耗费人工罢了。”

李承一下坐直了身子:“那纲粮又有多少损耗?”

押运官皱眉想了一下,道:“回相公的话,不算多,大概一成左右,跟均输法实行前纲运的损失差不了多少。”

李承与刘惠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的确比他们预计的要好多了。

均输法实施前,运载粮食的纲船经常会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河中莫名‘遇浪翻沉’,或是‘水侵舟上’,然后船上的粮食就由此飘没。

六百万石纲粮外,还要加拨六十万石。

后来均输法实行,加上杨澜的铁腕治理,路上的损失这才下降到百分之二、三。

现在利用广船运送纲粮的损失,虽然与均输法实行前相等,但这一个新奇的运输方式,主要损坏的是船,不是船上的粮食。

更何况杨澜之前在六路发运司多年,等到他教训发运司上下官吏,逐渐适应这一运输方式,途中粮秣损失比例应该还会下降不少。

该问的都问了,心中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李承抬手示意押运官离开,“好了!你下去先歇着去吧,今次尔等是辛苦了,改日朝廷必有封赏。”

宰相的赞许和许诺,让押运官大喜过望,磕了头后,连声谢着告退出去。

广船的运力,今天到京城的数额不能作为依据。

但这个秋天都能保持如今日一半以上的水平。

也就是说,大约是纲船运力的一半左右。

于此同时,付出的人力、物力和资源,则是水运的三倍以上。

只考虑成本,当然不合算,但如果加入政治方面的考量,这份代价就实在是太便宜了。

李承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不枉他一直相信杨澜的才能。

钱参从永城县回来后曾说,李元出主意的时候,多次担心六路发运司无法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运输活动。

但杨澜能从一个靠着祖父的恩荫为官,一路毫无阻绊的走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让无数进士咬牙切齿却只能暗自饮恨,他在治事上的才能,朝中首屈一指。

所谓‘计算无遗策,用心至到’。

即便李承拿自己来比较,也只能甘拜下风。

李承当日就知道,若说朝中有人能将此事做好,除了杨澜再无第二个人选。

就算李承自己过去,他也差了杨澜在六路发运司中的威望。

他那个侄儿是太小瞧人了!

“好了。”

李承双眼一扫他的几位得力下属:“下面就按着既定的策略来做!”

纲粮抵达京师的消息已经在开封府中传开,百万军民昂首企盼。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朝廷已经在城中开始平价发售运抵京城的粮食,可是能买到这些粮食的普通百姓却寥寥无几,第一批抵京的纲粮,几乎都被京城中的官宦人家给全数买走。

中书为此两天内连续发文六道,严令各处发售点,单人购粮的数额不许超过一斗。

但这个命令却无济于事,京城的粮价并没有因此下降,甚至作为标志的米价,反而又涨了五文上去。

每天抵达京城的纲粮不断,可已经是九月,剩下的时间中,即便发运司上下都不放松,能在秋后运抵东京的粮食也是十分有限。

而天子,是绝不会允许斗米一百三十五文的价格一直维持到秋后。

这一点,李承知道、文武百官知道,粮商们也都清楚。

虽然百姓们都在持币观望着,店中的粮食全都卖不出去,可粮商依然坚持将粮价维持在高位,定要逼迫李承敞开大仓!

粮价居高不下,散放纲粮亦是全无用处,今日的朝会上,便有人跳了出来。一名御史当着天子百官,高声质问着李承,为什么还不敞开大仓!

李承容色平静,在朝会上直面着文武百官的质疑,眼神如同太行山上的花岗石一般坚硬。

当真他没有招数了吗?

刘惠缓步出列,持笏向着皇帝一礼:“关于放粮平抑粮价一事,臣有一言请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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