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说:“想清楚,你不是接受或者放弃一个机会。这个世界上的路只有两条,成为主角,或者成为被主角利用的棋子。即使蓝光不追究你毁约——当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你知道,蓝光不会放过任何有潜力的‘耗材’。”

“耗材”,他们是这样称呼那些被男、女主用来衬托、打脸的配角或炮灰的。

“即使蓝光放过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命运吗?或者,你指望会有谁来保护你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不会有任何人来保护她的。

这一点,秦雪心比秦念儿

“……我知道了。”秦雪心咬着嘴唇说,“我会听话。”

蓝光助理淡淡地看着她:“这一点林梦就比你做得好。”

秦雪心说:“你带过林梦?”

很快她自知失言。助理笑了笑,道:

“是啊,她刚入行时,我是她的第一个助理。”

第一个助理。

刚入行的林梦,又是什么样的呢?

模糊的好奇在她的心头涌起。但这次秦雪心不敢再问了。有人说:“秦姐,来上妆吗?”

那声音是毕恭毕敬的。

“去吧。”助理说。

……活得就像他们的狗一样。

秦雪心刚要挪步,就发现问题:“念子呢?”

她没看见小助理人。

蓝光助理说:“念子回去拿东西了。”

拿东西?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的?

秦雪心来不及问。她已经被带进了化妆棚里。

……

七公主和薄九是cp。等秦雪心化完,薄绛也要跟着化。在他们化妆的时间里,易晚会被带去拍更多定妆照。

自秦雪心走后易晚一直沉默。他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薄绛走到他的面前。

易晚:“?”

易晚在薄绛的凝视下迟疑地伸出手。薄绛看着他,终于破功了。

“不是要抱抱。”他说。

易晚:“哦。”

“你觉得秦雪心很特别吗?”薄绛说。

易晚:“?”

薄绛说:“我记得她,在拍卖会时。”

在那场拍卖会里,秦雪心的虚荣、肤浅和愚蠢,都给薄绛留下了一些印象——他对此世间的人没什么关心,因此一些印象,已经是很多了。

当时他不明白易晚为什么要特意跑回来救她。前朝太子冰雪聪明。这些日子的相处,早让他看出来易晚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易晚和这个世界是隔着一层雾的。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就像薄绛无法解释,易晚是为什么在绿风博物馆里时就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指出他是那幅画的原作者。

同时他也不明白,易晚是为什么对自己拥有的情报没有任何想要利用的意思:在《最强鉴宝后,易晚和他非常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就像那句指证没有发生过一样。

易晚是薄绛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以来,第一个完全无法看透的人。他没有预料过易晚会在他读剧本时那样锐利地与他争吵,与他平时与世无争的样子全然不同。就像他也没有期待过,方才沉默流泪时,易晚居然会给他一个拥抱。

他无法看透易晚的感情。

所以,易晚对秦雪心的态度也同样奇怪。

除了拍卖会那一次,薄绛对秦雪心没什么印象。他不知道女人曾经路过他,曾经对他产生过不满;也不知道女人曾和易晚一起,一张一张从河流里捡起过他的画。

易晚又沉默放空。薄绛不依不饶地看着他。最终,易晚说:“啊……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好奇心,这很不错。”

薄绛:……

他沉默了,忽然苦笑:“这对我没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处。这点好奇心全然无法构成目标,也不能成为活下去的意义。

易晚没有看他的眼,而是看向他的头顶,慢慢道:“秦雪心是一个……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比如。”

“她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易晚说,“即使活得狼狈,又丑陋。”一个是光明璀璨、以身殉国的太子。

一个是从出生到被利用,从未有过任何惹人称道的华彩段的恶毒女配。

旁人回顾太子的生前,只会为他的名节与绝代风华称赞。旁人回顾女配为了走红手段尽出、最后还委身蓝光的前半生,只会有讥笑和尴尬。

可他们都一样。

比谁都不敢回顾自己的过去……比谁都想要否认自己过去的人生。

无论外人对他们的前半生做出了怎样截然不同的评价。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前半生都是垃圾。

易晚的语气里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像是界外之人的陈述。

薄绛:……

奇妙的预感。

“如果不知道这几天该看什么的话,就看看她吧。还有这座古城。”易晚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似地开口,“你会看到很多东西的。而且还有一件事。当初和刘哥一起来薄家找你时,她和我一起,从河流里捡起了你的画晾干。”

薄绛:……

易晚和人说话时总是看人头顶的样子真是很奇怪。

他微微哂笑。在剧组这几日的体验和对历史的查询,已经让他知道《表里山河的整体剧情几乎都符合史实……很多地方,都让他不敢去想。

比如薄明远。

……和那幅在拍卖会上,他曾经用全副身家举价也要拍下,用来泄愤烧毁的,属于薄明远的字帖。

模仿他的字体的字帖。

薄明远从小体弱多病。少年时,两人住门对门。薄明绛曾时常担心自己弟弟的寿数。

他总担心他会短命,每次自己收到人参等贵重药材,都叫仆人送去薄明远府上。每年冬天去薄明远府上看薄明远时,总让他不要出来送他——冷雪天寒,别把薄明远再冻感冒了。

可薄明远每次都会追出来。薄明绛只有这时会回头,让他回去——然后薄明远会继续偏要送。他们兄弟两人站在朱红的大门之下。薄明远穿着银灰色的大氅,抬起的脸不如他漂亮,却很清秀,却在笑。

那少年的面目,便是直到如今,还留在薄绛心中的属于薄明远的模样。

所以他想象不出七十岁老人的模样。少年在他不在的岁月里,已经慢慢变老,并死在了尘埃里啦。

七十余岁,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南山的茅屋里,听着冬风声,一笔笔临摹亡故的兄长的字迹,临摹兄长的画。

薄明远文采过人,若有锤炼,不在薄明绛之下。可他封印了自己所有的才华,不再有任何的构思,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纪念碑。

……

送药材有几分是出于柔软的真心,又有几分只是出于身为“兄长”对弟弟关爱的责任呢?薄绛说不清楚。他给出的只是一份非全然感性的付出。

可薄明远的心比他更软。那是属于文人的心灵,一点点的善意都会在他的心里被化为柔软的春水。

柔软的心会有多痛苦呢?

那些珍贵的药材,最终化为了薄明远的八十年寿命,与薄明绛曾经的祈愿相同,过程却南辕北辙。薄明远在南山上隐居了一世,努力让自己长命百岁,最终苦苦追寻的却是能晚一点到地下去。

他不敢去见他的哥哥。

“易晚。”薄绛突然说。

“?”

“我很高兴,最后是你保存了薄明远的字画。”他低声道。

易晚说:“它被喻容时送到博物馆去了,绿风博物馆。”

“是么。”薄绛说,“不用和我说地名。”

他不会去看的。

不会去……也绝不想去看。

他的弟弟在他不存在的岁月里,变成了郁郁而终的老人。

“……拼尽全力地活下去。”薄绛又咀嚼了一下这个被易晚用来形容秦雪心的词组。

半晌,他闭了闭眼,有些自嘲般地笑道:“这和薄明越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出卖薄氏王朝的薄明越,不也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的人么?

易晚这次没有给出回答,他依旧看着薄绛头顶的位置。

易晚说:“我不知道。你们会做什么,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没有控制他们的欲望。

……非常冷漠。

“薄明绛,过来拍剧照啊!”有人说。

易晚和薄绛同时回过头去。在那之后,薄绛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扮演“薄明绛”的易晚。他低头笑了笑:“你去吧。我也走了。”

易晚没说废话,向着呼唤他的方向就去了。

薄绛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很久。在其他人来呼唤前,他也抬脚,准备离开。

却觉得耳后传来其他人的视线。

薄绛回头。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盯着他,面色有点严肃。薄绛觉得这个人的脸长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倒真不是薄绛的智商问题。只是他重生到现世后,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是?”薄绛比较礼貌地问。

“你是薄绛对吧?在x大历史系上学的?20xx届,本来该今年毕业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如连珠炮般输出了诸多问题,没有给他任何回答时间,“现在有空吗,我们过来谈谈?”

薄绛皱眉了。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

易晚跟着剧组工作人员拍剧照。

其实按照计划,易晚今天早上就该把剧照都拍完了。可叶导等人看着他的新造型,觉得非常的爱不释手——属于对他的造型气质的喜爱,叶导特意嘱托摄影师,让她为易晚多拍几组照片。

其实易晚的演技并不是特别天才的那种。

易晚到这一部之前只演过《绕天愁一部电视剧。在那部电视剧里,易晚表现出色主要是由于以下三个原因:

1画皮鬼手把手教他唱戏,一整个月,易晚善于观察和模仿,于是成功表演了唱戏部分。

2关于花旦的少年气和不甘心。其实这对于易晚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他没有过什么拥有少年气的时光。被人诊断有轻度高功能自闭症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是看起来呆呆的——即使他的大脑总在进行奇怪的思考。即使是现在进了虹团,很多时候他也会被虹团的团粉说他“呆板无趣”。

易晚在人际交往上只擅长模仿。他模仿其他人的情绪,模仿其他人的反应,然后……懒得动弹,依旧故我。因此,在饰演花旦时,他其实想到了一个人。

……顾若朝。

一个在14岁时就已经彻底死掉的、曾经明亮过的少年。

3其他的演技部分也来自于对残疾人小动作的模仿,详细的笔记,和对导演的不懈请教。

有了以上三个因素组合,易晚的演技不说是突飞猛进,也算是出神入化了——虽然只是对于那一个角色来说。

他最大的弱点,在于情感共情。在这一点上,易晚和池寄夏是完全不一样的。易晚就连自己的感情也很少去触碰、去沉浸,更何况是渲染其他人的感情。

这就是池寄夏是演技天才的原因。易晚只能算是另一个方向上的“天才”,又或者,星星的孩子。

不过这次,易晚的运气很好。

因为他这次饰演的薄明绛,依旧有个很好的模仿对象。

不能说是有个很好的模仿对象,只能说是真人就在他的身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薄绛身为薄明绛的转世,究竟是在想什么。

他甚至能看到很多薄绛自己都看不见的、属于薄明绛的地方。易晚很难分析理解这些地方,但他能看到,而且也比任何人都会模仿。

导演临时让易晚加拍的一套是薄明绛的跳楼装——还好,薄绛不在这里。

太子殉国一场是重头戏。妆造组也相当用心——他们用心地为易晚绘制了创伤妆容,又不遮住易晚的美貌。眉毛斜斜地一勾,就比起平日里的易晚多出了几分凌厉。

“这一幕挺多相关影视作品都拍过了。简直是古装剪辑必备。但我唯一敢说的一点是——”妆造看着易晚的脸,非常满意,“你比他们都要漂亮!”

“真的太帅了。”一个助理捂着胸,小声道,“易晚,你们男团的妆造得辞退了。你看你,在舞台上被画得平平无奇。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人气只是团队第五啊!”

晚:……

薄明绛跳楼的服饰同理。叶导注重细节,服饰不像一些古偶里那样,即使战损也光洁亮丽,而是沾着灰尘和血迹——但也做到了真实和美感的平衡。

看起来叶导和众人是磨刀霍霍,想把这场殉国戏拍成本剧的重头一幕。事实也的确如此,薄明绛的死也是曲韫人生逐渐走向疯狂的最终转折点。

易晚走起来时,众人觉得更加满意了。这身姿,这长相,不是白月光薄明绛还能是谁!

“待会儿别紧张,自然点。”叶导专门说,“我知道,你这是第二次演戏。”

易晚点头。

他们带着易晚上了附近的一处城墙,打算在这里拍太子殉国前的最后一幕。叶导看了看越发苍茫的天色,觉得天助他也。他想了半天,对易晚说:“这样,你先自由发挥一下。如果你是薄明绛,在这里最后一刻,是在做什么?”

……

“之前我看《xx录拍这一幕时就拍得特别好,太子清高孤傲,舍身成仁的样子被完全拍出来了!”有人说。

“我看《水长东里拍得更好。那个薄明绛更凌厉一点,死前吐着血,死前还看着曲韫的方向。而且还是年度十大镜头,太帅了。”

总体来讲,薄明绛殉国前的姿态都是被拍成这样的。一个孤傲的清流,一个薄家王朝最后的战士。

有人对他们比“嘘”,众人立刻闭嘴。

被打断聊天,不仅没有任何人不满,反而所有人都越发激动——所有人都极度期待易晚的表现。

这是属于他们剧组的薄明绛!气度不输任何人!

“可是易晚一个新人能表现好么?”有人说。

众人有点沉默了。

……好吧,易晚装扮后的美貌的确混淆了他们的认知。

“至少模仿应该会吧,差不到哪里去吧。”有人说。

“而且拍个照啦,无所谓的。之后导演还能再教演戏。”另一个专业点的人说,“照片里出情绪很难的,易晚新人不要要求太多。能看美颜就好。”

众人这才稍稍安定。

“易晚动了!”

所有人顿时屏声静气,看着易晚一步步走向城墙。

易晚身上的银甲已经破掉了,被布带好好束着的发冠也散开,长发成马尾,或披散在身上。暮光照在他的身上,连同他身后空空的箭筒。

他呆呆地、静静地、看着城墙之下。

城墙之下如今空无一物,只有黄沙。可易晚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在看着千军万马。

“姿态真好。”有人说,“这个画面算得上是今年最有美感画面吧?”

摄影师咔咔咔地抓拍。他以为这是结束。

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因为易晚回头了。

晚风吹起他的马尾,长发遮住了他的眼。他就在这一刻回头了。

在感知到易晚周身释放出的强烈的情绪后,众人都愣住了。

易晚展现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舍身成仁、坚韧不屈和凌厉。

而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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