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绥了解燕秦, 一如燕秦了解他。

看这个眼神,蔺绥就知道燕秦脑子里的东西,恐怕和害怕没有半点关系。

要不是这里还是有人之处,恐怕他早就付诸行动了。

真是有够变态啊, 蔺绥轻轻拍了拍燕秦的面颊, 眼眸带笑地松开了手, 将燕秦的剑物归原主。

燕秦紧握住, 这把刚刚见过血的剑的剑柄上, 似乎还残余着蔺绥掌心的温度。

校场上约莫有兵卒百人,本就瞧着没精气神的他们, 在都尉被斩后,气势越发溃散萎靡,若不是身上那件衣服, 真叫人瞧不出是兵。

燕秦跟着蔺绥的步伐前行,他自然是不怕的,在他看来,刘都尉当斩。

有圣旨在前, 小小都尉依然敢搪塞,甚至不止一次。

明知朝廷来人点兵剿匪,竟然敢做出藏兵一事, 蔺绥这招杀鸡儆猴, 才叫人痛快。

蔺绥到严州府城外时, 宋山已经带着严州的驻兵和京城的一队军队会和了。

“抓住了几个想要去通风报信的。”

宋山招手, 锦衣卫便押着几个人上前。

“带上, 先去阳青。”

蔺绥翻身上马, 带兵前行。

朱大人知道刘都尉身死的消息时, 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他惊的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在房间里怒骂蔺绥的无法无天,立刻写信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京城。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拦着锦衣卫行事了,大不了糊弄着,只是上边有令,要阻挠锦衣卫,以免他们不知严州境内是谁主事,他才如此行事。

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早早地配合,让锦衣卫好好建驻地。

然而当他在两个时辰后听见蔺绥从阳青驱完匪后径直去了小矿山,便有些迷茫了。

小矿山乃是他们对私矿的代称,金银铜等都是官矿,私自开采乃是重罪,但世上多的是铤而走险之人。

这严州境内的第一座私矿,乃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土匪发现的,当时的知州发现了土匪窝的富庶,查探之后立刻剿匪,却并未把这件事上报,再之后就不只是一个知州贪污的事。

大太监陈和在太后摄政时期,在此处也有一处小金矿,后又有两处银矿,这都是他们上供的东西,如今这些东西应该都在蔺绥的手里握着。

蔺绥为何要带那么多兵往小矿山的方向而去,而且去的地方看样子正是他自己名下的矿产。

朱大人又是修书一封传往别处,在府里急的团团转。

另一处,蔺绥追逐着“山匪”一路到了私矿处。

这些山匪是他安排的人,为的就是将兵力引到此处。

他来严州,为锦衣卫是假,剿匪是次要,真正的目的是扫清严州城内的私矿,所以才需要大量的兵力,他第一个要扫的就是原主手里不干净的东西。

正在采矿的工人们茫然地看着忽然闯入的官兵们,有些小管事则下意识要逃。

蔺绥下令,不明白事情真相,以为真是剿匪误打误撞进了金矿的官兵们异常兴奋地冲出去抓人。

燕秦也微惊:“此处竟然有一处私矿,严州之事,果然比想象的要乱。”

难怪匪患不绝,恐怕有些“土匪”,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矿藏。

不过半个时辰,在密集的兵力下,小金矿的所有人都被抓住,有些主事人看见了蔺绥瞪大了眼睛,蔺绥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让锦衣卫将他们的嘴堵上。

那些官兵们在处理其他事,大部分人在驻扎,如今这房子里只有蔺绥和锦衣卫的人,以及一个编外人员燕秦。

宋山正带人询问外边工人的情况,调查他们是否是自愿前来。

蔺绥将那些账本翻了出来,让人一本本丢在了地上,堆成小山。

“烧了。”

蔺绥身边的侍卫将早就准备好的油洒了上去,将火把丢到了小山上。

火光骤起,熊熊火焰在蔺绥的黑眸里跳动。

账本不止这些,蔺绥手里的早就销毁了,至于其他处可能存在的账本,他也派人去取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动的手脚,干爹去了,你们也去跟着尽忠吧。”

蔺绥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漫不经心地说。

那几个主事人被几个锦衣卫掐着面颊喂了东西,没一会儿就软倒在了地上。

“这几个人畏罪服毒,不过死前说出了其他地方的私矿,也算是功德一件。派一队人守着这里,不许无关人等靠近,直到这些东西都成了灰烬。”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官家的地方。”

蔺绥神色淡淡地给这场事件下了定论,转身衣袂翻飞。

他身后那座账本堆成的小山,依旧在燃烧。

燕秦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见身前人停驻,转身对他道:“我之前同你说的好戏,这才开场。”

蔺绥饶有兴味地说:“看了这出戏的人,要么一辈子都跟在我身旁,要么只能带着秘密下阴曹,小郎君聪慧过人,应当知道怎么选。”

满门清誉的忠臣之后上了大奸臣的船,看见了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还要被用性命威胁,这是件在外人眼中想来便觉得惋惜的事,但小郎君本人却丝毫不觉得被胁迫了。

蔺大人说,一辈子。

燕秦用一瞬默然压抑心中的喜意,声音微哑道:“我清楚。”

这模样倒有几分良家子被迫入黑潭之感,殊不知这良家子可是欢欣雀跃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迈进去。

蔺绥如法炮制,又把原主名下的两个银矿的账本都毁尽,那些效忠于陈和,对他这个新主子有颇多心眼私吞不少金银的管事们,便随着那些账本一起消失,死无对证。

蔺绥将这三处都归为国有,给皇宫里那位去了信。

忙完这些,都已经是夜里了。

在燕秦以为他要休息的时候,他却道:“还没结束,现在可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蔺绥继续命令行军,并下令给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军发奖赏,并言抓到越多管事的人,奖励更丰厚,甚至可以升官。

当然,锦衣卫的人享有同等奖励。

忙碌了一下午本还有些怨言的士兵们瞬间精神奕奕,迫不及待地去往那些人口中吐露的下一个私矿地点而去,如同扑向羊窝的狼群。

蔺绥知道其他矿地的位置,所以没有让所有兵力都朝着一个地方前进,而是分批绕路包抄。

今晚对于严州的许多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他们起初还不知道蔺绥到底想干什么,但在蔺绥围了金矿朝着银矿去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只觉得蔺绥疯了。

他自断财路,必然也不会让他们这群人好过。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是奸佞做累了想要做清官了?

不管是蔺绥想把他们所有人都扯进去,走到更高的位置,还是忽然洗心革面,他们都不允许。

只是重兵倾轧,朱大人下了收兵的手令那群官兵也根本不听,只能让矿上的人快撤,同时将账本全部藏好。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朱知州眼神阴狠,唤了心腹前来,下了命令。

严州的水被搅乱,皇宫里也没有消停。

“陛下,礼亲王求见。”

“不见,让他们全部出去,朕谁都不见!”

皇帝烦闷不已,连亲哥哥也不愿见。

“也不听听他们说的什么东西,还说蔺卿草芥人命,连朝廷命官都随意斩杀,更可笑的是,还有人给朕呈上蔺卿私自开矿的罪证,可笑至极!”

他早就收到了蔺卿传来的线报,蔺卿将事情写的一清二楚,是那名小都尉先抗旨,蔺卿才斩了人点兵。

要皇帝说杀的好,一个小小的严州官,在他的圣旨前也敢做出糊弄的行为。

更别说蔺绥为他收缴了几座矿产,并且可能还有更多。

皇帝心里其实清楚,那些罪证八成是真的,但是那又怎么样,现在蔺绥不是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了吗,还顺便把其他人的也都送进他的国库里。

对于皇帝来说,好处都是他的,稳赚不赔,蔺绥早就将功赎罪了,甚至还应该被追加封赏。

至于那些关于陈和的事儿,这太监毕竟是母后身边的人,母后都没说什么,他何必在人死了之后又提起,让事情过去就过去吧。

反正在皇帝心中,蔺绥现在就是头号忠臣,为他鞠躬尽瘁,拖着病躯做这些事,那些人连他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也懒得听他们废话,去后宫找乐子去了。

礼亲王吃了闭门羹,捏紧了拳头。

昏庸的废物,礼亲王在心里暗骂,要是皇帝是他,怎么可能任由蔺绥如此揽权。

他也顾不上在皇宫里耽搁太多时间,匆匆离宫。

严州也有他的人,如果想要事情平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蔺绥走不出严州。

夜里风大,蔺绥忍不住咳了几声。

燕秦为他抚背顺气,替他挡着风,看着那些被装进箱子里锁起来的账本,抿了抿唇。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他们的动作也太大张旗鼓,他有些担心这些账本能不能被运回京,甚至是他们能不能平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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