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曹操道,“奉孝绝不会伤到孤。”
曹操的声音这般笃定,到让郭嘉被噎了一下。他翻身下马朝箭落的方向走去,只见那只箭静静的躺在草丛里,而本该被射中的猎物——那只白绒绒的兔子,一点都不怕草丛里的这东西,仍安之若素的吃着草。
郭嘉突然怀疑,曹操刚才那句“不会伤到他”究竟是在说情话,还是又在委婉的鄙夷他的射术。
他愈发后悔当年在颖川书院的时候偷懒不去上射术课了。
不过最后,这只猎物还是被郭嘉稳稳的收入怀中。不是因为他的射术突然有了惊人的进步,而是这只兔子似乎天生的就不怕人,郭嘉走过去提溜起它的耳朵时,它都没有挣扎,发红的眼睛呆呆的看着郭嘉,对自己的处境完全没有一丝害怕。
“要养着吗?”曹操问。
“嘉可连自己都养不好呢。”郭嘉将这兔子扔到背篓里,“带回去改善伙食好了,嘉估计大家吃军粮也吃的快腻死了。”
曹操不由失笑:“奉孝是打算用这么一只小兔子改善全军的伙食?”
“这只是第一只好吗?!”郭嘉怒道,“明公怎不知万事开头难的道理?”
曹操看了看已然偏西的日头,张了张嘴,还是决定给他的祭酒留几分面子。
刚才郭嘉和曹操基本上已经把这块的草场跑遍了,这附近大多都是些没什么危险的小猎物,所以郭嘉驾马继续去找猎物,曹操也没急着上去追,勒马留在远处,确保郭嘉在他的视线内就好。
他喜欢郭嘉,喜欢郭嘉的才智,喜欢郭嘉在他苦恼时总能为他解惑,喜欢郭嘉只凭他一个想法,就可以奇计百出为他实现在旁人看来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郭嘉洞悉人心,也擅于利用人心,所以周旋于诡谲狡诈之中于郭嘉并非是难事。但比起那样的郭嘉,曹操更希望,等一切事情都结束后,他能就如眼下这般,无所谓明枪暗箭,筹谋百思,而是全然的纵情恣意,从心所欲,从思所愿。
春风拂面,草长莺飞,云兴霞蔚之下,策马追逐着猎物的人,踏过荏苒时光,望在他的眼中,仍是初见时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又过了一个时辰,郭嘉终于猎到了他今天的第二只猎物——一只野狸。这一箭稳稳的将猎物射穿,着实让郭嘉好好的在曹操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
“取彼狐狸,为公子裘。”曹操道,“奉孝独独追这只狐狸追的如此锲而不舍,是要为何人作裘?”
虽是问句,但听曹操的语气,分明早就确定了答案,只等着郭嘉亲口说出来他想听的答案。
果不其然,郭嘉微笑道:“我朱孔阳,为公子裳。等到了下个城里,嘉找到手艺好些的匠人,给文若做件裘……诶?”
郭嘉话没说完,手中的猎物已经被曹操躲过,扔到了自己的篓中。
“这只就当是孤打到的。”
“明公要抢的究竟是这只狐狸,还是要做好的裘衣啊?”
曹操未答话就驾马离开。但从他表情上看,显然是不仅要对这只狐狸宣誓所有权。
郭嘉轻笑一声跟了上去,也没再把那只狐狸要回来。反正本来就是要送人的,无非是时间上早了些。
等他们回到营中时,天已经快要全暗下来了,出去打猎的人陆陆续续也都回到了营中。猎得猎物最多的人果然不是曹家的几位公子,所以嗣子之争的意味瞬间就淡了下来,最后的赏赐无论多么珍贵,都不足以掀起什么波澜。唯一的波折时,当曹操看到放在曹丕面前的一堆猎物时,顿住了脚步,多问了句:
“这头鹿是你打到的?”
曹丕有心帮司马懿邀功,立刻答道:“回禀父亲,是……”
“是二公子打到的。”司马懿却是先一步代曹丕说道。
“哦?”曹操眉头一挑,一双凤眼别有深意的看向曹丕,“子桓,是这样吗?”
曹丕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司马懿要这么说。这草场上鹿的数量很多,今日打到鹿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猎到鹿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反倒是司马懿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他才指的大书特书。但既然司马懿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改口,便顺着说道:
“回禀父亲,是的。”
曹操看了看曹丕面前加上这只鹿总共的九只猎物,又扫了眼曹丕用布条包着的右手,若有所思。不过最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向早就摆了一地猎物,迫不及待地等着曹操的夸奖的曹彰走去。
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倒是面对眼前这堆积如山的猎物,早已不乏有人垂涎欲滴,曹操与他们调笑了几句,便大手一挥,命炊兵将这些猎物抬下去,都做好了之后分给三军将士。虽未明说是设宴,但佳肴在前,又无需所有人设防,许多将士,尤其是那群武将,不一会儿就聚到一起聊起方才打猎中的趣事。士卒们将捡来的木柴堆到一起燃起篝火,烤肉的香气与说笑声随着风在营中弥漫,处处都是欢欣之色。
若是往日,郭嘉定会是那人群中的一位。但可惜此夜有肉无酒,比起酒量,郭嘉的胃口实在是不值一提,没过一会儿就不得不走出帐来消食。闲逛了许久,也无心回去,便索性在一处篝火旁坐下,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发起了呆。
“你有心事?”一个温婉的声音突然在郭嘉身边响起。不必抬头,郭嘉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军中人人都盼着打完仗回去,估计只有嘉一人不想回北边了。”郭嘉轻叹,“打仗可比政治简单许多啊。至少打仗的时候你还知道谁一定是你的敌人,等回了许都……”
“但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吗?”女子柔声道,“孰轻孰重,你早就有了答案。为了这个答案,你什么都舍得掉。”
温婉的声音却透着肃杀之气,听起来却更加动人。这时,郭嘉才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笑道:“听你这话,是觉得委屈了,要怨嘉了?”
“怨你做什么。”女子亦是笑了起来,绝色的面容配上这莞尔一笑,足以当的起倾国倾城四字,“天下多少女子想嫁给大英雄,我却能一举两得。怎么想,我都足够幸运了。”话音刚落,她突然眼神一凛,在确认来人身份后,却又放松下来,“有人来了。是你不怎么喜欢的人。他已经看到我和你在这里交谈了,你说,这位你眼中的聪明人,能猜到多少?”
“肯定比你家那位大英雄猜到的多。”郭嘉笑道,又看见女子手中提的饭箧,“快去吧,那只兔子可是嘉辛辛苦苦猎到的,可别还没养肥就被你们饿死了,那就不好吃了”
“妹妹可喜欢这只兔子了。你可不许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女子用余光瞟了眼身后越走越近的人,又轻笑了声,而后转身离开。
来的人是杨修。他只看到了女子的背面,虽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没想起究竟是谁,便问道:“那位是……”
“杨公子,这明月当空晚风徐徐,不去陪着四公子吗?”没等杨修问完,郭嘉已将话题跳开。
杨修面色一僵,嘴唇微动,踟蹰了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半天没等到回应的郭嘉转头看了他一眼,恍然明白了什么:“不会……你原本过来,是四公子让你来给嘉道歉的吧。”
杨修嗫嚅了半天,才终于吐出句:“郭祭酒,之前在夏口,是修……”声音却是卡在了这里,半响,都没能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必和嘉道歉。”郭嘉十分“善意”的继续道,“所谓‘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孔融当初就想致嘉于死地,公子与他齐名得入祢衡的眼,想嘉死,也顺理成章。嘉很理解你。”
杨修眉眼微动。他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郭嘉绝不是真的在宽慰他。
“不过可惜,祢衡和孔融都走在嘉前面了。”郭嘉抬头望向杨修,墨色的眼眸中还残留着的火光。他轻轻一笑:
“却不知下一个,是嘉还是德祖呢?”
“哼!”杨修冷哼一声,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全无方才心平气和的模样,“郭嘉,若非是子建非让我来,你以为我愿意来和你说这些吗?!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给你下的毒?!没有证据,看你能怎么报复我!”
“德祖啊,”郭嘉口气愈发语重心长,“你觉得,嘉去和主公说你给嘉下了毒,主公杀你,需要什么证据吗?”
杨修一怔,随机心头恐惧更胜。的确,若是郭嘉直接将全部的事情告诉曹操,曹操或许真的会不顾他父亲的颜面,不顾杨家名门望族的地位,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杀了他……
“开玩笑的啦。”郭嘉话中一瞬又带上了笑意,“主公素来赏罚分明,定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任何人,杨公子不必担心。”
“……”
“当然,得是任何——无辜之人。”
“真不禁吓。”见杨修飞也似的离开,郭嘉不由嘟囔了句。
也罢,希望他这番话能让杨修知道些收敛。他倒是不介意杨修来找他的麻烦,无非是给无聊日子平添些趣味,但若是下一次杨修还在军情紧急之时营私门之计,那他可就再容不下杨修了。
那一边,曹操正和夏侯惇谈笑时,余光看见了郭嘉离去的背影。他只当郭嘉是骑马跑了一下午觉得累了回帐去休息,便没太在意。等到肴骸已尽,杯盘狼藉,众人都已乘兴而归后,他去郭嘉的帐中却见空无一人,才知郭嘉根本就还未回来。又绕着大营走了一圈,才在即将燃尽的篝火前找到了已昏昏睡去的郭嘉。
“也不怕感染了风寒。”曹操轻声怨了句,手在人额头上放了几秒。还好,许是因为一直呆在篝火旁边的缘故,即便被夜风吹了这么久,郭嘉的头也没有发热。
“嗯……”郭嘉迷迷糊糊应了声,顺势靠到曹操的胸膛上,睡得更香甜了。
曹操素来对醉鬼没有办法,对熟睡之人更是无计可施,责怪的话他就算说了也没人能听见,最后唯一能做的,只有把人抱回大帐,还得格外轻手轻脚,免得把郭嘉再吵醒了。
但不得不说,当看到郭嘉毫无防备,全然信任的靠在他怀里时,曹操还是不由心头一暖,也就打消了明日等人醒来好好教育一下人的打算。
最后曹操还是把郭嘉抱回了自己的帐中,门口守卫的许褚看了一眼,便立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以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清白。曹操走过时,暗踢了他一脚,瞬间许褚就再装不住正经嬉皮笑脸起来,被曹操瞪了一眼也不恼,尽职尽责的等曹操抱着郭嘉进去后把帐帘放下,又去调开离帐子较近的那些士兵。
但这次许褚真的是冤枉了他家的主公。曹操把郭嘉抱到自己的帐子里,无非是因为他的帐子里已经烧了很久的炭火,比起郭嘉长时间都空荡荡的帐子要暖和很多。还有就是,他命人制作了许久的东西,也放在他的帐子里。
曹操走到案边,将木盒打开。盒中静静放着的,是一柄折扇。若是有人拿起细观,就会发现这柄折扇的扇骨全是由楠木所做,所用的绢则是与金等价的蜀锦。展开折扇,扇上赫然绘着浩渺山河,于峭崖绝侧,云烟深处,墨色苍劲如松:
万里咫尺,但为君故。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本来打算晚上将士们散了就给你的,结果你却先睡着了。”曹操将扇子拿出来,放到人的掌心里。
“是什么东西?”郭嘉还未熟睡,闭着眼睛,感觉到手中放了东西,便下意识将东西连同曹操的指尖一起握住。
“你猎到猎物的奖励。”
郭嘉立刻又将扇子攥紧了些。
“这一次,可不能随便送给别人了。”
“……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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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的治所中,钟繇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着东西。从上一次算起,他已经将近有六年没有回许都了,这一次终于接到诏书召他回去,他要收拾的东西里光所写的竹简字画就足足放了两个大箱子,其他东西更是不计其数。不似前几次轻车简行回朝,这一次他吩咐下人务必要将所有他指明要带的东西都带回去,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召他回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已不需要由他来坐镇关中,或者说的更清楚些,终于,曹操要改变先前的怀柔之策,对关中关西之地有所作为了。
“报!有杨秋将军使者,骑都尉孔桂求见!”
孔桂?
钟繇想了想,隐约到还记得这个人。此人是杨秋的心腹之士,建安初年的时候他还替杨秋去了几次许都,似乎也是在那时被封为的骑都尉,以安抚当时的关中诸将。不过钟繇很少回许都,在关中若是有事也会直接拜会杨秋,到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孔桂。当然,一个小小的骑都尉,
本也不值得他费心。
然而,等孔桂走到他面前时,他才突然理解为什么仆人来禀报时,面上的神情会那么奇怪。
“在下孔桂,拜见东武亭侯。”
饶是钟繇,也差点显露出惊诧之色。他凑到身旁的夫人孙氏耳边,轻声问道:
“你觉得像不像?”
“什么?”孙氏不明就以。
钟繇这才想起来,自打他娶了孙氏以来,还从未带她回过许都。没回过许都,自然不可能见到过那个人。这心有万千话却无一人可说,实是让钟繇憋得郁闷。
“等等,”走神之余,钟繇其实还是将孔桂正在说的话听进去了一些,很快就发现了重点,“杨秋命你与繇一同回去?”
“是。”孔桂不亢不卑回道,“杨将军感曹丞相连年征战,为汉室操劳,又心念多年来曹丞相对关中诸将的厚待,特亲笔一封,与西凉战马百匹,希望能让桂亲自奉给曹丞相。只是不知亭侯是否方便,所以先命桂来拜见亭侯,亲诉其中详情。”
“西凉战马天下闻名,杨将军肯一次献出来百匹,可见心意之诚。繇怎会觉得不便。”钟繇已恢复了往日里威严而不失温和的模样,道,“还请骑都尉在这处治所好生休息,三日后随繇一同上路。”
这一次回去,一定会很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课上和老师斗智斗勇的终于写完了呼……
五月份真的是忙到飞起,学年论文入党材料夏令营还有课程结课全赶在一起了,而打完这段字的下一秒我就得继续和老师斗智斗勇的填申请表……更新这么慢实在实在抱歉,一定有很多错字等我晚上回去再挑orz
学期一开始的我是多么天真会在学期计划里写这学期把小说完结啊……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