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复杂。”郭嘉道,“嘉如果第一日就和你们说,西陵城是攻打不下来,周瑜的病是你们能找到的任何一位大夫都治不好的,你们肯定认为嘉在危言耸听。所以嘛,倒不如留出这十日时间。十天,应该足够你们放弃那些侥幸心理了吧。”当然,还有一层缘由便是,他必须要留出时间来解毒养身体。和江东讨价还价这种事,还是他自己来做才能放心。

鲁肃听到郭嘉的话,暗暗苦笑一声,没有作答。十天内,江夏守军用尽全力,也没能将西陵攻下。而周瑜……自那日接到西陵城的消息吐血晕倒后,一直未能醒来。他们用尽办法几乎已经请来了所有江东能请到的名医,却都说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正如郭嘉所说,十日前,他们一定不相信西陵城那么难攻,更不相信前一日还身体康健的周瑜竟会药石无医。而也正是这十日殚精竭虑的各种尝试,终于让他们确信,江东的确处在难以扭转的劣势。虽不至于任人宰割,却也相差不远。

“嘉解答了子敬的疑惑,子敬又可否帮嘉一个忙?”一盏酒又被饮尽,郭嘉给自己斟满,又向鲁肃晃了晃,见后者摇头便将酒坛放下,徒自端着酒盏,缓缓道,“嘉此来,身负主公重托,不敢有分毫懈怠。可惜的是,嘉与孙讨虏将军素未蒙面,实在害怕一会儿会有疏漏,冒犯了孙将军。不如,趁着这舟还未到南岸,子敬与嘉讲讲你眼中的孙讨虏是何人?”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就因为太在情理之中,才更让鲁肃心生戒备。他佯作不知郭嘉有其他目的,只是人云亦云的说道:“主公年少英才,素来礼敬贤才,与曹丞相虽曾兵戎相见,但亦有父辈相交之情。郭祭酒不必担……”

“子敬,”郭嘉直接打断了鲁肃的话,“不是老实人非要装老实人可就没劲了。你明知道嘉想听的是你眼中的孙权,或者说的更明白些,嘉想听的是你身后那些江东世族对孙权的看法。”

郭嘉的话音落下,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船篷中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蓬外船夫撑杆划船搅动的滚滚水声。不知过了多久,鲁肃罕见的给自己倒了盏酒,一饮而尽。

“主公很好。”他说,“突遭变故,以幼年之躯承父兄基业,却能平定四方叛乱,并让江东安定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比主公做的更好。这,不仅是肃的看法。”

“没人能做的比他更好,不如说,是处在同等劣势,没人能做的比孙权更好。”郭嘉道,“但倘若有人根本不需要应对那些劣势又和孙权一样有能力呢?显然,他比孙权更有可能做的更好。”

“比如曹丞相?”

“比如孙伯符。”

郭嘉与鲁肃不躲不闪,四目相对。他们谁都想瞒过对方,谁又都想不被对方瞒过。

“如你所说,孙权继的是父兄基业。那现在他的兄长已经回来了,孙权可有退位让贤之心?”

鲁肃沉稳回答道:“这个问题,肃仍是之前那句话。那个位置,主公比任何都要合适。此非肃一人之见,而是共识。”

“那么,嘉还有一个更好奇的事。”郭嘉将鲁肃的话记在心中,又问道,“江东世族子弟,如你鲁子敬,又如陆家,只想要找个合适的江东之主,而未想过……自己为主吗?”

此话比方才一问更加敏感。若换了心胸狭窄的主公,知道郭嘉与鲁肃有此一谈,哪怕鲁肃什么都没说,都会心有芥蒂。不过,鲁肃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件事。他轻轻一笑,回答道:“郭祭酒会有这样一问,看来,号称无孔不入的蟏蛸,也没能将江东情况彻底打探清楚啊。

江东,确有不少世代相传的家族,但无论是朝纲稳健时还是奸贼乱政时,江东世族都难以与汝颖之族抗衡,更从未被重视,所以本也无什么雄心大志。近些年中原动荡,宗族一夜之间全数覆灭的不计其数,这些江东的世族更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躲避祸乱安居一方。所以,只要有个尊敬世族,又能保江东安定的人,他们就很满意了。”

“原是如此。”郭嘉频频点头,“江东世族中并无豪族,所求也仅是家门安稳。但……他们可曾想过,倘若有一日他们选定的这个乐于守成的江东之主,改了心思,想依仗江东富庶成为天下之主呢?”

“孙仲谋与孙伯符不同。”

“但关键的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心不是吗?

嘉倘若是江东世族中的一人,定会这么做。奉孙权为江东之主自然无碍,江东也需要这样一位能调和稳定各方利益的人。但同时,又在孙权势衰时,向朝廷投诚,让朝廷再派一位官员来管理江东。

孙权和这位官员名义上都可谓江东之主,但因为相互制衡的缘故,谁都没有办法真正掌握江东。如此,作用江东的权力才可能落到世家手里,才有所谓的独避风雨,现世安稳。”

话音刚落,船突然向前撞了一下。接着,先前送酒的士兵走入船篷,抱拳道:

“启禀先生,船已到岸。”

“时间刚刚好。”郭嘉站起身,指指被他扔到一边的棉袍狐裘和毡帽,“这些东西有劳帮嘉看着些,如果嘉回去的时候没穿这些,估计又要被人唠叨了。”离开船篷的最后一步,他突然又回头对鲁肃道:“嘉最后所言,望子敬细细思量。不仅为孙家,也为江东同族。”

说完,他抬腿走出船篷,对在外面等候的士兵轻声道:“子敬兄醉了,你们快先找人扶他去醒酒吧。至于讨虏将军那里,还烦请你为嘉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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