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平生冲锋陷阵,天下无一兵阵能将策困住。没想到今日到被群尸体围得进退无路,也可谓是怪事了。

一把抹去脸上的血迹,孙策看了看已经卷了刃的长剑,将它往地上一扔,随手捡起根□□背到背上。

自打他回到江东后,这怪事就接连不断。远得不说,就说这刚刚结束的一仗,先是一个一看就没打过什么仗的文士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来挡他的剑,自己有意不欺负他手下留情,让他量力而行自己逃走,他却还不知好歹的得寸进尺;当他刚决心下死手时,那抛下所有人自己逃跑的曹操的长子曹丕居然又折了回来……

再往后,就是曹军残兵实力突然大增,又得了三千援军,按理说这是该反击的时候了,曹丕却又留下那三千人,自己带兵跑了。莫说是孙策了,就是其他随孙策来偷袭的江东军,也被曹军这奇怪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

若说是为了拖延,那曹丕为何带着尚可与他一战的士兵逃走?

若说是因为曹丕软弱怕死,为何之前在已经逃走的情况下还又折回来送死?

若说既不是曹丕怕死,曹军又不想拖延,这些援军何以宁身首异处也不从他剑下逃走?

不过,孙策手底下带的兵,都和他本人是一个性子。搞不懂敌军的策略?那就索性不去懂,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不如痛快的直接用剑杀出条血路。江东军虽然在与原来的守军交战时损伤已在两千人以上,可仅仅三千援军仍不足以让他们放在心上。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三千的曹军似乎也是疯了,明明败局已定却连一个逃兵都没有,腿断了胳膊掉了还不肯扔掉刀剑。孙策只得下令,将敌军全数歼灭,一个不留,这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等这次回去问公瑾就是了。

想到周瑜,孙策下意识扬唇一笑,随即又不由微蹙起眉。曹军怪,周瑜近来也怪,虽然在旁人看来,周大都督仍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英姿过人,谈笑之间就可将曹军击退。可孙策毕竟并非旁人,朝夕相处的他很容易的就能看出,周瑜有事瞒着他,瞒着所有人。

“将军?”副将见孙策站在马旁半天都不曾上马,出声唤道,“我们再不走可就要晚了,到时候大都督生气起来,我们可都推你头上了啊!”

“哈哈是啊,大都督要是嫌你贻误军机罚你跪古琴,我们可不会帮将军你求情的!”

“听说还得帮大都督誊抄琴谱呢,放得下一个人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有几十大箱……”

“听大都督弹琴才恐怖呢,我听说啊……”

“滚滚滚滚滚!”看着笑成一片的将士,孙策全没了继续分析的心情,转头笑骂道,“你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拿军令开本将的玩笑不要紧,敢拿公瑾的古琴琴谱开玩笑,看这回回去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些老兵痞!”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不是夹杂着几句类似于“将军只知道替大都督收拾人”的浑话。带着血腥气的夜风吹过,一下将笑声传出老远,若非满地的尸体,似乎都忘了这里不久前还是兵戎相见的战场。孙策又佯怒骂了几句,而后索性也不再去管这群放纵但可靠的老兵,直接在这样的笑声中利落的翻身上马。

抬头仰望,月明星淡,参落东南。

与他和公瑾约定的,还差一个多时辰,打个大营,绰绰有余。

笑声渐止,骏马长嘶,呼啸的夜风中,马蹄踏着清辉血色疾驰而去,一如多年前纵横江山的那群少年儿郎。

铁马银枪的将军是不会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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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陆逊走出船舱,正看到从甲板上走过的鲁肃,便急忙迎了上去,“您……不需要去与大都督一起指挥战局吗?”

鲁肃对这个近日颇为孙权器重,又客气知礼的年轻人也很有好感,听到他问,便耐心的回答道:“曹军前部分的舰船已经被围住,接下来便是指挥我方舰船合拢兵阵,将陷入阵中与阵外还在游走的敌船歼灭。天下能在陆上布成兵阵的人很多,但能在水上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公瑾,肃帮不上什么忙,便出来了。”不过事实上,一开始鲁肃真的没想过离开。直到周瑜提到有旁人在会让他分神,虽然隐隐觉得周瑜的语气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但出于对周瑜绝对信任,他还是听从周瑜的安排,来到后方楼船上,亲自典督火油弓箭等物资的运输。

“伯言,你来找肃可是主公的意思?不如肃现在与你一起回去,将军情更详细的禀报给主公。”

“不必劳烦先生了。主公那边的态度……还是与先前一样,曹军退兵之前,军中所有将士粮草器械,全权交给孙将军与大都督,他概不过问。”陆逊简短的传达完孙权的意思,又将话题引回战局,“来找先生其实是逊自己的意思。先生不觉得……这场仗打的太诡异了吗?”

鲁肃皱眉:“你这是何意?”

陆逊道:“从目前接到的军报来看,曹军的已经有一半的楼船在我军的包围中,加上已经被我军击沉的那十几艘楼船和难以计算的走舸和突冒……曹军近乎有三分之一的船只已经折损在这江上,而我军损失却还不到五分之一。哪怕曹军数量远多于我军,在这样悬殊的损耗差的情况下,曹军根本没有任何赢得可能性。曹军军中人才济济,应该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可为何在这种情况下,曹军的船只还是前仆后继的冲过来,然后轻易的就被裹挟入兵阵中呢

会不会,曹军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战场上的输赢。卷入阵中的船只越多,船阵就越难控制,就越消耗布阵之人的精力。这场仗已经打了快整整一天了,逊听闻大都督之前还曾因箭伤晕倒,若是曹军这么不顾一切的目的是在于——”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立刻向周瑜所在的船舰奔去。

尽管他们清楚,已经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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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轻视,到惊讶,再到现在隐隐的好奇,孙策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位曹操的长子。往日里听到的流言,都说这曹家的二公子真是好运,虽然武比不过曹彰文比不过曹植,但却偏偏生的早又没了兄长,平白得了嫡长子的便宜。而刚才曹丕丢下所有人独自逃跑的行为,亦是让孙策对他没什么好感,只把曹丕当成了个未受风浪全凭仗家世的贵家纨绔。

可眼前的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年轻人,却和他印象中的大相径庭。□□对上铁剑,必是前者更占优势,遑论他的武艺远非曹丕能比。打斗没多久,曹丕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头盔早已被打掉,披散下的发丝因为鲜血粘成一缕一缕,贴在他满是血迹的侧脸。左肩铁甲交联处被他找准机会捅了一枪,右边握着利剑的手看上去也因酸痛难耐在微微颤抖。可不管多么狼狈,这整整半个时辰的拼杀过后,曹丕仍旧站的笔直,成功护卫住身后的大帐,让他不得进逼半步。

没有人比孙策清楚,天下能在他的□□下撑过半个时辰的人寥寥无几。

“喂!”孙策挽了个枪花暂收了攻势,“我不欺负小孩子。你马上让开,我不为难你。”

“笑话!”曹丕冷哼一声,“今日只要我曹子桓一息尚存,你就休想踏入这帐子半步。”

从打到这里的最一开始孙策就发现,曹丕身后的大帐时有黑影闪进闪出,毫无疑问,那些人就是所谓的蟏蛸。他们在为帐中的谋士向军中传递军令。而在孙策已经几乎要将整个曹营攻破时,这些身负武艺的蟏蛸却还置身事外只顶替起传令兵的责任,这只能说明此时下的谋略至关重要,非同小可。孙策必须将这个谋士抓住,才可裨益于前线的战场。

未知总是令人不安,尤其是想到此时在帐中出谋划策的人可能是郭嘉那个胆子可能比他还大的人时,孙策更不敢耽搁在这最后一步。他的耐心越来越少,又向曹丕喊道:

“你立刻让开,我不杀你,也不抓你回去当人质。这你放心了吧!你打不过我的!”

“少说废话了!”曹丕凤眸一竖低呵道。身体的失血实则已让他听不清孙策说的话,他也不想听孙策说话。他忍着无力与疼痛,倔强的提剑又攻来,“曹家人,只知死,不知降!看剑!”

然这一剑刚刚挥出,就被人死死地握住剑柄。力道之重,竟让曹丕用尽全力挣了半天,都未能挣开。

“贾先生?”

“咳咳。”等曹丕主动收回剑势,贾诩才将手从曹丕的剑柄上拿开放到嘴下,躬着腰狠狠咳嗽了两声。贾诩本不在曹丕守卫的大帐,这四周又尽是曹军为数不多的守军与江东军的厮杀,谁也不知道贾诩这样一个看上去老态龙钟的人,是如何穿过血雨腥风,悄无声息的走到这里。

“老夫,只是来帮暂时开不了口的那个人传个话。这话说完,如果孙将军还想打,老夫也只能尽将军的意了。”他转过身子,对着孙策缓缓道,“他要老夫和孙将军说,汉失其鹿,天下逐之,然大胜需以缟素相换,不知将军可已有了觉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质疑的话脱口而出。然而,孙策其实隐约猜到了些贾诩的意思,只是不敢亦不愿把心中隐约的恐慌当作真实。

“意思很简单。”一道声音从帐子中传来,司马懿走了出来,在曹丕身旁站停。曹丕刚想吼司马懿回去,却见原本传递军令的蟏蛸,都加入到与江东军的拼杀中,想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情势有变。

司马懿看了眼曹丕浑身上下的伤,盯着孙策的目光更加凛冽:

“孙伯符,你知道为什么这场仗江东一定会输吗?

今日你在这里,哪怕杀了曹丕,曹操也有的是儿子可以替代他。再接着,你攻破大营,绑了我司马懿,只要蟏蛸在,懿就随时可以传递消息。口哑了就用手,墨干了就用血,又哪怕你杀了懿也无妨,前线军中还有荀攸。这么多个时辰,懿相信他早已清楚最后几步该怎么走。

为了最终的目的,这军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牺牲,并且随时都有人可以替代他支撑大军走向胜利。而你们呢?这十年来江东几乎全靠周瑜以一己之力支撑,江东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个没有周公瑾的江东了吗?!”

大江之上,一只信鸽身披朝霞,从东升的旭日前飞掠而过。

荀攸知道,那是从西陵飞回的鸽子,将落到精力早已透支之人的肩上。

于是,他命士兵高举起最后一面令旗,鸣金,收兵。

他们已经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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