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手一顿,问道:“仲达何意?”

“子桓,你与四公子虽都盯着那嗣子之位,但处境并不相同。”司马懿声音缓缓,条理分明的为曹丕一点一点驱散眉间不快,“你是嫡长子,将来主公封王也好,称帝也罢,你作嗣子名正言顺,即使主公对你并不宠爱,有袁绍刘表之祸在前,他绝不会轻易弃你不顾。换言之,你要做的是守成,四公子才是必须要借各种事情尽力展露才华的那个人。”

“……你继续说。”

司马懿特别想甩给这跟小孩子似的人一个白眼,但考虑到现下人的情绪,还是忍着腹诽,继续声音温缓安抚着曹丕:“从当下局面来看,虽然江东一时难以攻破,但中原已经平定,凉州马氏,辽东公孙,关中张鲁与益州刘璋皆已俯首称臣,十年之内,天下太平可期矣。江山可打而难守,朝堂后宫,戚宦士人,州郡世家,各方势力皆需要为君者一一权衡取舍。四公子的确堪称果决,生逢盛世或可有所作为,但若是经逢大乱之后的天下,必当如老子所言,以烹小鲜之法治之,无为而无不为。所以,懿以为你今日闭口不言,并非是件坏事。”

听完这一席话,曹丕的脸色好了不少,至少不似司马懿刚走入帐中看到的那样阴沉。他捏着杯子,目光发空,似乎是在回想司马懿刚才说的话,过了片刻,突然回过神,倒了杯水递给司马懿。

司马懿接过这被曹丕捏了半天触手温热的杯子,刚抿了口水,就听到曹丕的声音响起:

“丕明白仲达的意思。”曹丕的声音有些发闷,“丕是嫡长子,就算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不是丕,迫于压力最后也不得不让丕来当这个嗣子。

可或许是贪心,丕不希望仅是如此。从小,丕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所以丕拼命地练武,拼命地读书,尤其是在大哥不幸殒命之后,更是拼命的去做好每一件事。刚才议事时,丕不是不知道退兵已是定局,但丕知道父亲根本不想退兵,所以丕才会犹豫,会想即使是错的,倘若丕顺着父亲的意,父亲会不会肯夸奖丕几句?

丕的众多兄弟姊妹中,父亲宠爱仓舒,喜欢子建,子文也可以因为武艺时时得到父亲的夸赞。只有丕,这么多年了,丕都快忘了上一次被父亲夸奖是什么时候了。”

苦涩盈满了曹丕嘴角自嘲的笑容。他看着杯中荡漾着的水光,半响后,将满腹心事全部收敛,以水代酒,一饮而尽:

“丕就是一说,仲达不必多想。你尽可放心,那个位置,丕有信心担起来,所以无论父亲是什么看法,丕都不会相让。”

绝对不会。

空荡荡的大帐中,独余下曹操与郭嘉二人。曹操坐于主案后,郭嘉坐于原处席上,闭目养神。自众人离开后,二人就一直这样无言静坐,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留人的是曹操,所以僵持了这么久后,先开口的,也只能是曹操:

“奉孝……”

“嘉知道明公不甘心,嘉也不甘心。”曹操刚刚开口,郭嘉就已接道,“但即使问嘉,嘉能给明公的答案也只有退兵。孙策领军,周瑜为谋的江东,绝非明公凭借兵力优势可以打败的。”

“若孤分别致信孙氏兄弟二人,以当年分化袁氏兄弟之法挑拨一二,当如何?”

“此计明公与嘉谋划多时,虽确有隙可图,但此时绝非上佳之时。无论是孙策还是孙权,纵使心有不满,也不会现在这个时候翻脸。明公不要奢求,天底下所有兄弟都似袁家子那样好蒙。

不过”

“不过?”

“不过,如果明公真的不愿退军,嘉这里还有一下下之策。”说到此,郭嘉睁开眼望向曹操,墨色的眸子中闪着零星光点,“但嘉必须要实话告诉明公,这一策,真的会是嘉这辈子出的最烂的计谋。明公还愿听吗?”

“若谋败,当如何?”

“若谋败,兵必败。明公,三位公子,满军将士皆有性命之忧。”

“若谋成,又当如何?”

“若谋成,荆州全境可入明公?灾小??锸显傥薅痔煜轮?赡堋l热粜以恕??煜禄蚩删痛似蕉ā!?br>

曹操沉思了许久,仅剩二人的大帐中,他以手不规则敲击案面的声音一直未停。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郭嘉,轻点点头。

郭嘉回以颔首,启唇将计谋相告。

“嘉方才所言,并非刻意耸人听闻,不过说实话,谋败的可能,嘉从来没想过。”说完全盘谋略,郭嘉终于恢复了唇边清浅的笑容,“嘉相信,无论什么样的计谋,这一战,明公都绝不会输。

好了,既然明公已愿豪赌这一局,那么不妨现在就开始下第一步棋吧。”

他瞟了眼帐外,金乌西坠,夕阳如火,映在江面上,必当万分好看:

“今夜大飨三军,当有好酒。”

突然设宴,曹军将士皆是措手不及,不得其解。

但曹操来了兴致,一意孤行,也没有任何人能劝得住。总归,设宴本也并非什么需要斟酌再三的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江东趁此机会偷袭。但说也凑巧,这日晚时,江上突起大风,波涛汹涌,再身经百战的水师也无法在这种天气时开战。设宴最后的顾虑就此被打消,全军上下立即开始着手准备。

军中本禁酒,但今日因为宴会也破了例。临近城中府衙里的美酒全都被一扫而空,几乎每个士卒至少都被分到了一杯酒。各位将军近日因为连连战败攒足了怒气,今日全变成拼酒的豪情发泄了出来。当然,拼酒的结果一如既往,在一群东倒西歪的人中,郭嘉一袭青衫,双眸映着月色,笑容张扬的对高台之上的曹操持杯相敬。曹操可以无比肯定,当他尝到郭嘉口中美酒的醇香时,郭嘉分明还清醒的很。

酒醒时已是第二日,天公作美,江上仍狂风大作,并未给敌军任何可趁之机。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最担心的江东并未趁虚而入,曹军内部却先出了件大事。或是因为昨夜饮酒过多,或是因为吹多了夜风,曹操一觉醒来,顿觉头痛欲裂,不得不在帐中休养。军医再三嘱托,在短期内,曹操切不可操劳政务,如果可以,最好彻底闭门绝客,连大帐都不要出。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不得不确信,退兵势在必行。那些听了杨修对曹操在宴上那几句“鸡肋”的解释,早早开始收拾行囊的人,听闻此事更是对杨修未卜先知之能大加夸赞,敬佩不已。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然事态之发展,又一次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郭嘉从曹操的帐中走出来。自那日大夫为曹操诊过脉后,送药也好,传令也罢,曹操都只允郭嘉一人入内。虽然有人觉得奇怪,但像夏侯??眈臆髫?庑└?娌懿俣嗄甑娜私圆槐硎净骋桑?醯闷婀值娜艘仓荒苊髅嫔喜蛔饕煲椋?档乩锢?萌寺鎏讲炱渲行br>

郭嘉轻咳一声清清嗓子,为曹操传了两道将令:

第一,遣曹丕、曹植二位公子各率一万人驻守夏口北岸两处渡口,防备江东北袭。

第二……

“公瑾,欠你的那把琴我可以不必还了。”孙策大步走入周瑜帐中,将手书往案上一拍。他笑容灿烂,眉眼间盈着掩不住的恣意豪情,皆是期待,

“曹操送来战书,三日之后,与我军江上会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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