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当韩信再次喃喃自语“韩信以行乞而活,悲哉”之时,突觉有人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还没等他回头,一阵大大咧咧笑语传来:别悲哉了,今日去我家吃酒,看我今日得了甚好物什!韩信忙回头看那人是谁,转过头却是一只野兔挡在那人面前。拨开野兔,原来是本地亭长贾德。不及韩信言语,贾德便一把拉住韩信的手往家里去,韩信却是急挣开道:不需不需,我才吃过,正要去城南钓鱼。贾德却是哈哈一笑道:你吃甚了?要你每日来我家吃便是了,何必每日沿街乞食,油星子都不曾见的些许。言罢二人撕扯许久,最终贾德摇头叹息而去。

说起这贾德当真是一个性情中人,也算慧眼识珠。始皇帝于前230年灭韩国,因为韩国是战国七雄最弱的国家,又是第一个被灭的,秦国为显示自己善待投诚者,同时作为将来更容易的平定其他五国的政治手段,原本韩国王室得到了善待,除了韩王本人被迁到异乡软禁,其他韩国王室成员仍然允许他们留在韩都新郑,财产地位变化不大。而韩国贵族不甘亡国发动叛乱,最终这场叛乱引发始皇帝大怒,发兵平定叛乱后几乎所有韩国王室成员全部被杀,共六万余人遇害。当然也有漏网之鱼,比如这韩信,韩信乃韩国王室远枝,在韩国时家族就已经没落成贫民,韩国贵族叛乱时他并没有参加,他想参加也没有资格,但他却躺枪了,在始皇帝疯狂屠杀韩国王室的同时,也通缉了漏网之鱼,韩信很荣幸的入榜了,在吃惊之余韩信连夜逃亡,并将原来的名字韩勇改为韩信,一路昼伏夜行到达淮阴。

淮阴是原楚国之地,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春申君曾被封于此地,这里远离秦国统治中心,秦法并没有得到完全贯彻。始皇帝在时曾有谶言:东南有天子气。这引发了始皇帝的恐惧,从而开始了数次东巡,以求压制东南的天子气。刘邦与项羽也是由此才得见始皇帝。其实始皇帝也路过了淮阴,韩信也看到了始皇帝,只是他没有像刘邦项羽那样发出感叹。来到淮阴后韩信变更身份,在淮阴落了脚,并在变更身份时结识了亭长贾德。久通世故的贾德一眼便看出韩信并非一般流亡之人,六国被秦所灭后,六国不少逃亡贵族都汇聚到了原楚国江淮一带。因为秦法严酷,原六国之人多不服,特别是楚人。因此这些地方的官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收留他们。双方互不点透,意会而已。贾德见韩信气度不凡,眉眼间自有一股英气,又剑不离身,料想此非常人。因此平日里没事便去找韩信,日子久了两人成了朋友。因为韩信孤身一人,又不会也不屑于农桑商贾之事,更不喜与人交谈,所以一贫如洗,无以立身,每日饭食都是靠向人行乞而来,因此也被许多人厌恶和避而远之。只有贾德经常接济韩信,叫他去家里吃饭。但是韩信除非外无所食才会去亭长家里,当然每次也会说出那句“他日富贵必当厚报”的话来。流光易逝,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韩信并没有富贵,当然也谈不上啥厚报了,仍然日日徘徊于淮阴街头。

拒绝了亭长后,韩信心如飞絮,再抬头却是泪眼婆娑。世间总是无情,纵是亲友亦如此。大丈夫不能安身立命,连最卑微的日子亦不可得。望着越来越小的亭长身影,韩信泪如雨下。前些时他流浪两日水米无进,无人施舍于他,不得不去亭长家里。亭长要他住下来,他却推辞了,仍是在淮阴街头徘徊,只是会来吃饭。世事就是如此,越是最亲近的人,反而越是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不得意,他可以向无论谁求助,却不愿面对对自己最好的人。如此一段时间后,前日当韩信再次去亭长家里吃饭,入门却发现亭长不在家,亭长之妻独自一人在家,韩信看到亭长之妻并没有给自己准备饭食,却瞥到被褥边摆着碗筷后突然明白过来,他愤怒的扭头便离去。他认为这是亭长也开始嫌弃自己了,所以才不出面,让其妻子用这种方式暗示给自己。方才亭长的一番话语反而更加深了他对亭长的厌恶,明里热情暗地赶人。如今亭长离开,他却心如刀绞,唯一一个看重他的人也抵不过庸俗的金钱和势利,这天地之间还有啥可相信和依靠,今后又该如何为生呢?

一切毫无头绪,他决定绝不再去亭长家了,上天已经抛弃了他,所有人都远离了自己。富贵,过去只是一种理想,如今却成了逃不过去的现实。自己身无所长,又无谋生之技,贩夫走卒的琐碎时光真的是自己喜欢的吗?自己又不善言谈,不知如何圆滑世故,也真的不喜欢那种虚假的交往。可是江湖何处不在?身处江湖岂能不染风雨,白沙在涅不黑而黑,真正纯粹单纯的世界在哪里呢?一切没有答案,天地之间莫不如此,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人生若只如少年该有多好。思忖良久,百无可解,走不到尽头的路,也许只是当初选择了歧途,想到这,韩信愤愤的咬紧了嘴唇,一丝血丝暗自流淌着。如今自己连最卑微的生活都难以为继,悲哉!他当即发誓永远不要再贫贱,如果不改变,自己连这种最卑微的日子也走到尽头了。他愿意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寻找一切通向富贵之门,他发誓必以富贵之身回到淮阴。心有廉耻何以富贵?他打定了心思,把自己心中一切的廉耻都还给上天,唯有富贵二字从此深深的刻在心中,为了富贵他愿意放弃一切,哪怕别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哪怕别人吐自己一脸吐沫,他都会满脸绽开了花朵让它吐面自干。

又是一日的街头游走,边走边思间腹中已是饥饿难耐,这时他才发觉无意中竟然走入了屠市。平日他最不喜来这里,喧嚣叫卖声,以及屠宰牲畜时的惨叫声都让他厌烦。刚要转身换条路走却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家屠狗店前站着一位少年。

见韩信止步,那少年却是嘻哈一声快步来到韩信身前,指韩信问道:你便是韩信吧?见韩信颔首少年放声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韩信啊哈哈哈”,说罢笑弯了腰。韩信不解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呢?少年止笑扬眉道:这淮阴城中谁不知你韩信大名呢?每日游走于街头,虽不知你名姓也知你为人如何啊哈哈哈哈哈!本地亭长贾德乃我老主顾,给他送狗肉时听他说起过你,只是未曾见过你。听说你身材高大,每日仗剑浪荡街头。跟人打听,原来你并没有营生,也非豪杰之门,饥时便行乞而食,你这做派岂非好笑?闻此韩信面惨且怒,问道:有甚好笑?我非盗非劫有何不可?少年闻此怒笑道:大丈夫而立之年不能自养,反日日行乞于市,不知廉耻乃至于此,当真没个心肝了,就说你贫贱也就罢了,也须有个贫贱的模样,我看你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定不是甚君子、官吏、游侠之类,做个乞儿也算坦荡丈夫。你倒每日携剑游走闹市,你道人家会因你有剑而高看你一眼?这真应了那句古话: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哈哈哈哈哈……。少年又是一阵大笑不止。韩信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气的青紫面色哧哧喘着粗气,一只手也不由摸向了剑把。少年早看在眼里又是笑道:你每日手不离剑莫不是怕人劫了你么?不知你有多许金银,倒是拿出来瞧瞧。还是你贫贱久了以剑壮胆而已,我观你虽身形高大,每日仗剑其实心内极怯耳,我每日无剑谁敢杀我,你日日携剑又敢杀谁?你若是个真丈夫便杀了我,我便是死了也高看你,不然你便如我所言乃极贱又甚怯之徒,言罢低头伸到韩信剑前,继而笑道:大丈夫来杀我一刀啊哈哈哈哈哈。

韩信顿时切齿,俯视少年首级良久,终了却是按回了已出鞘三寸的剑,转身便要离去。少年却是一蹦三步跳到了韩信去路前边,伸手遮住路面道:我言你乃假丈夫真怯儿果然如此,我平日最恨你这等虚伪之人,今日你遇着我除非应了我,不然便不许你走,我又不惧你,你非丈夫安敢杀我哈哈哈哈哈。韩信问道:应了你甚?少年笑道:没甚难,你没羞躁如此,想来钻人胯下亦不会有甚耻辱之心,如何?说罢又是仰首大笑不止,不及韩信回言便张圆了双跨。韩信闻此惊怒于色,手又摸向了剑,却在距剑分寸之时缩回了手,低首思忖良久,却是一整衣冠,俯身于地仔细摆放好剑,之后从容从少年胯下匍匐而进,才及半身便听少年又是狂笑,并大言道:街邻们,速来看呀,这便是淮阴城的“大丈夫”韩信大将军,这等伟丈夫原不过是钻洞之犬耳!我屠狗无数当真没曾见得如此好狗哪哈哈哈哈哈。说罢竟是一蹲压在了韩信腰部,韩信不防,一下以面着地吃了一嘴土,“哈哈哈哈哈”,韩信刚要吐出嘴里的土,却惊讶的发现人群围了一圈都在大笑,见此韩信竟是一伸脖咽下了土,咬紧了牙往上顶了起来,刚容通过便是闪电般的速度钻了出去,也不顾众人的嘲笑郑重的捡起剑,拍了拍衣上之尘,理了理衣冠扬长而去。少年一脸错愕望着韩信的背影,不由挠起了脑袋,众人也是鸦雀无声,继而指着韩信的背影说着疯癫、怯狗儿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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