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韩信却是泪如雨下,继而仰天大笑起来。日子依然如旧,没了亭长的接济,韩信一下子困顿无着落起来。自受胯下之辱,这淮阴城中便无一人再施舍于他。无可奈何之下,韩信只得自谋生路,用仅有的十钱换来了一具钓杆。淮阴虽非江南水乡,却也是河湖纵横交错,这其中淮阴名字由来的淮水便在淮阴城北面不远。这日韩信便来到淮水边钓鱼,这,也是目前他能想到和做到的唯一的事了。他甚至把他所谓的“家”也搬到这里了,说是家看来不过是一个茅草棚,进入茅草屋也不过是一釜一草席而已。好在那时的人少,河水也大,河中鱼鳖甚多,只需半晌便能钓得十几尾鱼来,剖腹生火,不消片刻鱼香便蔓延开来。

这样的日子韩信很满足,起码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韩信心想如果再有条狗该有多好。人在落魄时很容易就会被很小很少的东西满足,而发达时,金樽玉盘、山珍海味、金玉满堂也难解一时之忧。世界就是如此怪诞,日复一日,秋去冬来,不觉间已是寒风凛冽。这日午后,韩信刚伸杆开钓却听得身后一阵妇人的笑语声。转过头发现不远处树林里人影幢幢,不多时十余名老妇人说笑着手端木盆来到了不远处的河边,才放下木盆妇人们便已看到了韩信,“快看,那边有个公子哎”,“嗯那,看着面熟哪”。说着妇人们朝着韩信挥了挥衣裳,“我们来漂洗衣物,公子钓鱼哪?”。韩信远远颔首而笑,指了指钓杆。妇人们开始漂洗衣物了,叽叽喳喳个不停。此时已是寒冬,河面快要封冻了,鱼也很难再钓到了,以手探水却是冷的刺骨。如果再钓不到,今日恐怕只得喝西北风了。“河水如此冰冷,老妇人们漂洗衣物不觉得冷吗”,韩信自语道。

如是直至妇人们离开,韩信仍是一无所获。妇人们离开时显然也发现了,笑道:公子真是痴癫,这冷天钓鱼好难哎,早回吧!说罢嬉笑着离去了,韩信摇首苦笑不语。如是三日竟真一尾鱼未曾钓到,妇人们也是日日来此漂洗衣物。这日,当妇人们离去之后韩信也准备收杆了,毕竟钓不到还受冷,不如蜷缩在茅棚里暖和一些。谁料刚起身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公子,韩信回首见一老妇人小跑向自己,定睛一看却是漂母里的一个妇人,忙迎上去道:阿母何事唤我,莫不是落下甚了?妇人笑着摇手道:那却不是,老身有物什与你,看了你定乐甚。说着从腰间抽出一物来,韩信见是麻布包裹的不知何物,怪问道:阿母,这是甚?妇人却是笑笑塞进韩信手中道:打开看看不就知了么。韩信捏了捏,闻了闻顿时乐开了花,喜道:阿母,是米饼哪?妇人笑道:原来你不疯哪,还知是米饼,可能暖你肠胃?治你腹中之饥?韩信喜极而泣道:能的很,阿母!阿母为何赐食于我?莫非你我曾是故旧?妇人听此却是掩口大笑道:甚子故旧,这几日我仔细留心了你,一鱼未钓却不曾离去,想来定然无处可去,故我今日来时见不远处有一草棚,想来定是你的居处了?韩信惭愧道:正是。我是。。。未及韩信报得名来,妇人却是挥手打断他道:你我萍水相逢,何必报上名来?天冷速速吃了吧,吃了暖和一些,如今天冷鱼儿难咬钩,苦了你了。说罢竟是老泪纵横,妇人忙以袖抹面笑道:老矣!一遇风寒便泪淌不止,公子吃吧,老身回了,日后公子便在此处等着老身,总有吃食与你,你这肚腹没准吃饱了会生出富贵之心来哎哈哈哈哈哈,说罢不及韩信回话却是蹒跚而去,望着漂母孤老歪斜的身影,韩信泪眼朦胧起来,不由泣道:阿母……

果然,每次漂母走时都会给韩信留下吃食。如此一晃数十日过去了,冬日实在难熬,一日未必能钓上一尾鱼来。若非漂母施舍,韩信定然不能坚持下来。一日,漂母临回前再次找到韩信,把吃食交于韩信后竟再次老泪纵横起来。韩信急问道:阿母可是又犯眼疾了?漂母边拭泪边哽咽道:非是,只是今日过后,不知何时再见了,想来数十日来我二人情同母子,初次见你我便觉得你大类我过世的儿子来,闻公子言,观公子行无一不类,我心实惊而喜。心间间里早将你视为己出,只是明日却已是再见难期,念及此故有此悲。

韩信把漂母那双布满粗筋的老手捧在手心,竟亦泪如飞雨道:究是何事阿母?漂母却是背过身,面朝淮水幽幽言道:我等活计今日已是做完了,明日便要去往他乡做活了,另有,闻前些时大泽乡有贼寇谋反,如今已然呈燎原之势,不日贼寇便要杀至淮阴了。公子每日于此钓鱼,却不知此时淮阴城富贵之家已然逃亡殆尽,我等苦命老妇人没了活计只得往异乡另寻主家。韩信闻此问道:阿母如许年岁何必每日如此辛劳?譬如这淮水冰凉刺骨,阿母们每日漂洗衣物,竟不知寒么?漂母回身笑道:人生于世何事不艰?富贵之家尚有否泰之轮换,就以我等老妇人而言,每日以漂洗衣物为活,数十载以来见惯了多少主家起楼堂,多少主家家破人亡。自古无不败之家、无不亡之国。况我等黔首命同草芥,活于世便是受罪来了,时光久了竟也苦中做起乐了,苦一场累一世便是我等黔首之命运哪!我观公子气宇非凡,他日或有富贵之时,苟富贵勿相忘哎,那时公子勿忘赐老身一个饭碗嘻嘻。说罢径自笑了起来。韩信闻此却是一个下拜道:阿母……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承阿母施舍多日,却从未问我名姓,仆愿以名姓荐于阿母。漂母却是嗬嗬扶起韩信道:无需,初次相见我便知你何人,淮阴城里你每日徘徊街巷,几曾与公子擦肩而过,只是未曾相语,后未再见,以为公子奔富贵去了,不意竟于此再遇,也是天意。

漂母所言让韩信既惊又羞愧,愣怔许久道:若无阿母,韩信必冻饿而死,他日富贵必当厚报!闻此漂母却是怒形于色,转身背对韩信,悠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闻圣人亦有困厄之时,时来天地同携力,运至乘风鱼化龙。只是自古言行相一方得天眷,闻公子浪荡淮阴街巷二十余载,亦没个营生养活自己,只是饿则行乞于市,不知如此何时可得富贵哪?美言千遍不如蝼蚁一步,公子适才又以富贵而报我相酬,只是老身衰矣,宁不知可活几日,能睹公子富贵之日么?说罢竟自啜泣不止,韩信见此惭愧无语,良久道:愿阿母寿如此淮水,日夜长相流,适才闻阿母言天下已乱,我度秦祚将倾,我亦从此别矣!韩信必终不负阿母所愿,不及富贵不还淮阴!那时韩信必报以千金,愿阿母待韩信数载。

漂母闻此颔首笑道:老身必多活几载以睹公子之富贵哎。我等皆是楚人,闻楚将项燕死后项家多避难江东,我闻成大事者必附从英雄而待时运,运不至而妄行者天亡之,运至而暗投者终无名于世。愿公子尊时运而择明主,一朝公子鱼化为龙、富贵加身之时,务必衣锦还乡允老身一睹,老身死了亦是欢喜哎!说罢竟又嘤嘤而泣,韩信亦抱漂母腿而泣不成声。良久,二人又是一番嘱托言语之后依依惜别,才走百十步,漂母又是回身大声道:公子珍重!老身待你富贵而还,勿忘我等原本布衣,守的初心方得始终哪!……韩信闻此遥拜道:诺,谨尊阿母之言!言罢起身含泪而去,漂母却是朝着韩信背影边挥手边拭泪,直至韩信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不见,才回首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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