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见到他,我一定给他来一拳,然然想着。

此刻,那张夹在用来压桌布的玻璃下的黑卡,金色的雪花图案下,浮现出一串数字,一共11位数,像是一个电话号码。

阿芒捶开了然然的房门,突然的撞击吓得然然一激灵,阿芒眯起眼睛,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出来吃饭!”

这两人是适应能力强还是脸皮厚,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然然扶额。客厅里小句穿着她外公的汗衫和姥爷裤在摆碗筷,头发散乱披在肩上,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他是个男孩子。阿芒太过魁梧实在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他穿,他裸着上半身围了个围裙,壮硕的肌肉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味道,这是不给钱能看的吗?

然然想了想,装备的事情暂时搁置一下,买几套衣服遮住阿芒充满欲望的肉体才是目前要紧的事情。他俩的出现引起了不必要的围观,甚至有人把然然拉到一旁,表示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然然笑笑:“这俩人是我的远房亲戚,大的那个是个傻子,总觉得自己是个野人。小的那个被家里当成女孩子养,头发长了好卖钱。”

小句在村口剃头的大爷那里剪掉了他的长发,他对吃惊的然然说:“可以的话,我想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融入这个世界。”

然然想,普通人有什么好,每天都会为了生存而拼命,到最后还是碌碌无为。小句似乎看穿了然然的想法,他在仲夏的蝉鸣声里,看着天边的彤云,说:“普通人挺好的,忠于自己而活。”

自从然然答应给他们买衣服,阿芒每天都会在然然下班回家进门的时候,问一遍什么时候去。一次,阿芒得到然然否定的回答,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然然说:“快带你的帝君去买衣服!”

然然一怔,像是被遥控般的,从沙发上拿起背包,打开房门,站在门框里转过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阿芒,似乎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小句见状抽出一根枝条,拉住了然然的衣角,这根枝条上,长出一朵小小的白花。然然闻到花香,意识清醒过来,她茫然不知:“我刚刚做了什么?”

“阿芒,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族人使用这个巫术,”小句突然的严厉,让然然也很是慌乱,“你到墙角罚站!”

这是当妈的管孩子了?然然扰头。

阿芒站起来,低着头,转身面对墙壁时,盯了然然一眼,很是不服气。

关我啥事了?然然心想。

然然挑了一个不是周末的日子带他们去买衣服。

然然没有料想到,令人头疼的竟是小句,这个看起来比然然还小的男孩子,有着与他样貌不相符的沉稳,由这份沉稳产生的审美也着实让人头大。在置办行头的时候,小句有多次步入中老年服饰门店的行为。然然严厉制止:“白长了这张脸了!”

而阿芒,人高马大的穿啥都好看,就算是粗糙的军大衣,也挡不住他帅气的脸庞。

“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像我这样有定力,”然然向小句挑眉如是说。

小句笑笑:“句芒被你们称呼为春神,掌管植物的发芽生长、农业丰收、牲畜繁殖,还有情欲,他长那么好看是必然的。”

“你还挺得意啊,你喜欢他吗?”然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问完之后,用一串“哈哈哈”掩饰尴尬。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终有一天我们会融合,我对他的爱护,很难说明,”小句说这话时,阿芒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竖条纹衬衫,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看着落在镜子里的小句傻傻地笑。“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都是阿芒守着我,也是我陪着阿芒,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来类比我们之间的情感,或许是亲情,又或者,仅仅是出于自私。”

然然没想到,小句会很认真的回答她。她的心里突然怅然若失,她在小句轻柔的话语里似乎感受到了从未表露过的哀伤,像是暴雨下的爬山虎,缓慢而倔强地爬满然然的心脏。楼外,烈日当空,鲜少有人在走动,周围安静得像带上了降噪耳机,只有心底里的哀伤在轻声流淌。

然然、小句和阿芒三人围坐在一张小茶几前。

小句准备说说句芒的一段前尘往事,这段记忆小句不记得有没有说起过,但却是历历在目。挂在窗檐下的风铃,木制的老旧窗扉,草丛里的螟蛉,都在夏夜的晚风里发出仿佛来自亘古久远的声音。

我叫小句,这是我现在的名字,在这之前你们可以叫我句芒,或者叫我最初的名重。在你们人类的神话故事里,我是少昊的后代,是辅助伏羲的一位能臣,是掌管东方的木帝。这个说法不全对,我是掌管东方的木帝不错,但我也是巫族的祖巫,是不可能背叛巫族而去辅佐妖族的伏羲的。

巫族和妖族都是分裂至盘古大神这个说法我也不确定,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相当于神话故事的存在,但是我们的年代相隔的比较接近,或许有一定的可信度他是世间最本源的一位圣人,诞生于虚空。他与混沌做了很长时间的斗争,后来他用同样诞生于混沌的开天劈地斧劈开了混沌,产生了的天地,最后他也精疲力竭而死。死后他的精血孕育了巫族,灵魂幻化了妖族。

巫族与妖族本是同源,却因为理念不同分道扬镳。巫族人崇尚自然,妖族人崇拜力量,他们偏执地想要成为圣人,得到毁天灭地的力量。

成为圣人的条件很简单,强大的灵魂融合强大的肉体,但是成为圣人的资源也很匮乏,需要大量的血晶石提供灵粒子,需要巫族人的肉身作为容器。

于是他们以功德计算谁有资格成为圣人。

女娲捏土造人,为妖族提供了庞大的劳动力,为他们新修土木,挖掘血晶石,获得了最后一个成为圣人的资格。妖族有人成为圣人,巫族就有人陨落,成为女娲容器的是我们巫族最强大的女战士女魃。我听说在后来的巫妖大战中女魃的意识苏醒了,帮助巫族人免受了灭顶之灾。

妖族人擅长修练灵魂,作战方式也以攻击灵魂为主,天生是我们不善修练灵魂的巫族人的克星,也是凭这一点,他们自认为妖族要比巫族高等,处处压迫着我们。

巫族人不善修练灵魂,不代表没有灵魂。为了有效地治愈我们灵魂上的创伤,擅长制药炼丹的我开发了形骸之术。形骸由月桂木制成,加以草药辅佐,有修补灵魂的功效。形骸之术的使用方式却从我的记忆里凿除,无论怎么回想,我都填补不了那段空白。

现在记忆犹新的是,那时的我已经到了疯魔的境地。我疯狂地拿着我族人的生命做着实验,甚至给他们设下“王之咒令”,让他们对我惟命是从。

我近乎变态的疯狂,招来了后土的谴责:“你竟和妖族的那帮疯子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当然有区别,我为的是巫族能够摆脱屈辱的命运。我带领一众巫医,我们狂热而血腥,最终我完成了我的术法。

我很欣慰,因为治疗率很高,巫族人享受着这个术法带来的便利,但是在长时间的观察中,我发现了形骸之术最致命的缺陷残留在本体内的灵魂,会产生独立意识。虽不健全,但也会长大。时间越长,对之后的融合越抗拒。若强行融合,弱的一方就会消失。

我在后土的谴责声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思考,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那些产生的独立意识,很久都没有思考出结果。不久之后,传来了“大巫后裔为他的好友夸父仇杀了妖族的三足金乌”的消息。

我知道大战将近,我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形骸之术”的意义。我怀着对那些因为我而死去的巫族人的愧疚,和我们巫族人崇尚自然的理念,我将它列为禁忌之术,不再让部族的巫医使用它。

我的部族,都擅长炼丹制药,是巫族的医疗部队,战争开始前,我将我的族人分散在各个作战队伍中,提供有力的医疗支援。将少数能够控制植物的生长的族人的编入防御部队,合几人之力,有防御灵魂攻击之能的“萧茅”,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也能及长及消。

巫族的兵力本来就比不上妖族,在几场战役中都败下阵来,我们不得不暂时撤退,将营地驻扎在一个山谷中。巫族适合打持久战,我们的恢复力比妖族强,这也得益于精锐的医疗部队。如果我们严防死守,妖族也无法将我们重创,我们都无比坚信,我们可以反败为胜。

真正瓦解战意是我们与妖族的一场正面交锋,集合我们十二祖巫的力量召唤出来的“盘古真正”,败给了妖族的天罡星斗大阵。一时间,我们好几员大将身受重伤,再也无力和妖族对抗。一天晚上,帐篷外传来了后土陨落的消息,她在悬崖上毁灭了自己的肉身。

我拖着受伤的腿,扒开帷帐,看到后土的灵核飞升到天空中,一阵耀眼的光芒之后,急速下落,最后堕入地底。很多人都失声痛哭起来,我想最伤心的应该是那个人,他应该也看到了后土最后的倔强。

换完阵地之后,我们休整了一段时间。我们在巫族的首领帝江的带领之下,重整旗鼓。结合复杂的地形,我们在几场游击战中获得了胜利,有好几场都是几个人歼灭了敌方的一支精锐部队。战士们重拾信心,我们计划前方战场诱敌深入,后方由共工沿着带领他的水军,沿着黄河走前往不周山切断妖族后方支援。

但是我们的部署被妖族人知道了,共工被拦在了不周山的外围。我当时来不及多想,带着我的防御部队前往支援,中途也被拦截。陷入绝境的共工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不周山撞倒,顷刻间天旋地转,土石拦路,雾霭沉沉。妖族的力量来源被切断,前方战场我们获得了久违的胜利,但也是损失惨重,十二祖巫竞相沦落。

而我在那场伏击中,灵魂被击散。

后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我中途有醒过来一次,那时我已经躺在一具形骸里,身边是我原本的肉身,由于没有巫医施展术法,我们没能融合,他渐渐产生了意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俩游荡在世间,我取名叫小句,他叫阿芒。那时的世间人类兴盛,鲜少有巫族和妖族的踪迹。再后来我们被一个无名道人,无缘无故地封印进了一幅画里。我们随着画去了很多的地方。

然然听故事听得入迷,听到这里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她想了想,咬断一根辣条,提出了听故事过程中产生的疑问:“在你的这个故事里,妖族好像没有神话故事里写的那么好!”

“从古至今,不都是强者在书写历史吗?”

一旁的阿芒嚼完了好几个棒棒糖,其它的他都没有听进去,就听到小句说他不是句芒,于是这俩货又开始了他们乐此不疲的幼稚的争吵。

然然翻了一个朝天的白眼,有眼力见地说:“我先去洗澡。”

然然洗完澡,阿芒已经睡着了,他睡觉的姿势很奇怪,这让然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阿芒用两条大长腿围住小句,双手从小句的腋下穿过,环抱住小句的腰,脑袋搭在小句的背上不停的流着口水。

小句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当然然沉浸在祥和的氛围当中时,老房子的上空降下一注粘稠的漆黑液体,在离屋顶三米远处无声无息散开,呈包围之势将老房子笼罩,像一滩淋在透明气球上的巧克力酱。

阿芒突然惊醒,周围的植物带给他强烈的不安之感,这种感应就像是植物的应激反应,是潜藏在身体里的本能。“有危险!”阿芒惊呼。

晚了!黑水结界已经完成,它会产生无休止的黑死傩攻击敌人,直到敌人精疲力竭。黑色的结界壁上,泛出无数的涟漪,每一个涟漪里都爬出一个黑色的人形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当黑死傩的手巴上了然然的脚踝时,然然发出了尖叫。声音传到粘稠的结界壁上瞬间被消音。

“黑死傩,妖族用血晶石置换灵粒子的时候产生的污染物!”小句射出一颗桃胡,击断了巴在然然脚踝上的手臂,“这么多年了,还是对上妖族了。”

阿芒赶上一脚将那只黑死傩踢成了一滩污水。

“这东西的韧性好像比以前加强了!”阿芒之前在战场上见过这东西,但是非常的薄弱根本不值一提。

“妖族一直都在追求力量,黑死傩能加强不足为奇,我好奇的是妖族为什么要费心思加强这东西。”小句感到不解。

然然突然吃痛倒在地上,这时她的脚踝已经红肿起来,她指着地上化为黑水的黑死傩说:“你们看,这东西有毒!”

阿芒走到那滩黑水前面,蹲下来将手伸进里面,转过头来对着然然轻蔑一笑:“忍着,等下给你解毒。”

外面攻过来更多的黑丝傩,它们无孔不入,从各个方位包围过来,房间里毒素弥漫,小句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阿芒奋力地挥舞着他的拳头,击退一个个扑面而来的黑死傩,他的身上已经布满粘稠的液体,挥拳的速度越来越慢。

小句为然然设置的能够防御毒气侵袭的屏障光芒越来越弱,突刺出的树藤,也被毒气腐蚀。黑水结界在收拢,到最后他们的呼吸道和食道中会塞满这种恶臭的液体,他们也许不会死,但是然然会。

“我们要突围!”阿芒喊道。

“我们要突围”句芒也是这样对族人们说的。但是那个时候强大如祖巫,在族人们经受灵魂攻击的时候,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这段回忆让小句无比的难过,原来时光并没有把仇恨稀释,只是掩盖上了一层仿佛看淡人生的伪装。

还是要融合吧!

以小句现在的灵魂修为,如果融合句芒原本就强大的肉体。他将会成为巫族史上第一位圣人,那时他将是巫族最强的武器。他长长地低吼一声,催动着藤条向结界狠狠地扎去。但是接触结界的时候像是穿透了无形,而且结界带有很强的腐蚀性,很快就将小句地藤条腐蚀干净。

老房子旁边的五层楼楼顶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人,裁剪得体的包臀裙很好的展示了她的曲线。她的双眼闪耀着红光,背后有道道黑影挥过,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像有无数条尾巴在舞动。正是她在控制着黑水结界的收缩,她的嘴角露出笑意,将里面的情况感知得一清二楚。

“东之木帝,现在不过是瓮中的鳖罢了。”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碎的东西,像一堆被风从远处吹来的秸秆灰,落到黑衣女人的手臂上,有股丝丝的凉意。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晶莹剔透的六角形的雪片!

之后雪越下越大,雪片落到结界上,长出了黑色的霜花,霜花逐渐蔓延,最终将结界凝固成为一块完整的壳状冰晶。连带那些没来得及爬出来的黑死傩,也都冻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雕塑,它们明明没有感知,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痛苦。

小句再次用藤条撞击了结界,这次结界在一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中轰然粉碎。紧接着,树藤卷起他们几个往外面送去。

在这个飞掠的过程中,然然和房顶上的女人打了一个极短的照面,她似乎还看到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在和她招手,耳朵上的红色樱花耳钉,在黑暗里光彩夺目。然然的表情由开始的疑惑转为惊恐:“完蛋,事情败露了!”

然然确实败露了。

苏玉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备注为“小罗罗”的电话接了进来,女人换上恭敬的语气接通电话:“喂,老板!”

“画拿到了吗?”男人的声音显得很苍老。

“我想没有必要拿画了,大水牛和小黄雀已经出来了。”

“哦!那很好,省得我们破译封印了。围捕行动开始,你安排好。”

“好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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