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明道:“听闻怀舅爷尚在府中,也未差人进宫。”

蒲衣觉便挥挥手,只想倒头睡:“那就好,朕今日乏得很先歇下,去和皇后说一声朕今晚不去她那儿了。”左右这么大的事寻常人不敢接盘,明早朝上一定会推到他面前来。那且躲到明日,有片刻清净也好。

刚想清净,徐云起这厮名为请罪实为告状来一通嚎。蒲衣觉又不好赶他,勉强听他说完。正要请走瘟神,南星带着太医进来又是一顿嚎。蒲衣觉这才发现,什么“不知哪个府里的丫鬟”,这分明是他内人的大宫女!

徐云起还略有些懵懂:这丫头说当时皇后也在场,邵德那厮还与皇后有肢体冲突,我怎么没瞧见呢?莫不是那小公公教她的说辞,好给那邵德罪加一等。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李明明进来通传:元皇后携米加统领前来求见。

蒲衣觉赶紧灌了自己半碗醒酒汤,又嚼了两颗糖去酒气,这才传人进来。形象管理之余看底下的徐云起,明白过来元钦肯定又是为着此人来的,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皇后对朕一片痴心,朕都要怀疑皇后对他有些什么特别了。

元钦身着一身素雅的长裙,柔软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粉黛薄施,眉眼婉柔,整个人显得温柔无害。只是手中明黄的卷轴出卖了他。皇后不是以一个妇人的身份来见自己的夫君的,他是以半个下臣的身份,来向皇帝上书陈情。

元钦来到蒲衣觉跟前,双手奉上手中卷轴:“今日酒楼一事,想必徐将军与南星一一五一十告诉陛下。臣妾来此,是为了要向陛下陈说邵德过往所有罪状,累计三十六条,请陛下过目。”

蒲衣觉接过卷轴,想拉他起来,元钦却是执意跪着,过目不忘一般以铿锵的语调一字一句陈说三十六条:“大罪一,□□,经查实邵德妾室二十余人,外室不计其数,眠花宿柳,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大罪二,暴强败德,有辱门庭。二十余妾中,有十九人非自愿入府,乃是强德使人强行掳进府中,致邵氏一族蒙受污名;大罪三,卖官,强德收受贿赂,推举四书五经六艺无一通晓的蠹虫为官,败坏吏治……”

他每说一条,蒲衣觉眉头便皱上一分。

元钦能感觉到气氛的凝滞,但他不愿停下。他放不下身边宫女险些被强抢侮辱的耻辱,这无力感就像是刀一般刮在他的心头。叫他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鞭策他去争去抢,去谋一个公道。

他鲜有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要干政,他甚至会想:若我一开始便是以男子的身份立足于世,是个刀笔开刃的文官,或者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是否更能护得住身旁的人。若他不是迫于无奈藏在皇后的外衣下;若他能有机会一步步他上权势的高台;若他说话能有分量,叫旁人听之,畏之,收敛行为……

“大罪二十六,僭侈逾制,其在兖州购置修建之别苑,隔段式样及园艺点缀均与皇家避暑之处洞明山庄无异,不知是何肺肠……”元钦一口气背到二十六条,蒲衣觉都没有出声。他于澎湃之际,又渐渐生出些许空虚与委屈来。

前些日子还将慕容妍的脖颈送到自己刀下,如今换了邵德,却做不到了么?也是,蒲衣觉可是为了这舅舅,连丞相都能贬斥。自己比之丞相,分量还差得远。到底邵德是亲舅舅,自己只是假皇后。一时兴起来陪着吃了几顿晚膳,说了些许动听的话,怎么就蒙了心,觉得皇帝或许会在意自己受辱的事……

“大罪二十七……”

“莫要说了。”蒲衣觉打断了他。

元钦一瞬间情绪滑到谷底:说到底蒲衣觉是不稀罕自己的,自己的羞辱抱负都不在他的心上,阿猫阿狗终究是阿猫阿狗……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蒲衣觉的声音落在他的头顶,手掌抚在他的脸上,“怎的有些发红,白日里在酒楼还挨了打不成?!”

元钦来之前照过镜子,见只有些微红。他差人叫米加,拟罪名,请见皇帝,中间与无数人打过照面。包括米加在内都没人发现他脸上有异样。只有皇帝,察觉了他这般细小的擦伤,还唤了太医起来:“你们跪着吃干饭,过来替朕看看皇后的脸。”

元钦听出他口吻中的不悦,自白天就开始压抑的委屈霎时间喷涌而出。他又觉得这皮都没破的伤口滋啦啦疼起来,痛得他眼眶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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