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一事发酵得格外迅速,都不用等到第二日上朝。元钦回宫路上,已经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待到回宫,果然没在宫门口看到邵家的马车,元钦便差侍卫将徐云起带去紫宸宫。
“将军去了陛下面前,只需据实以告。你的破衣烂衫,陛下自己会看着揣测。”元钦扭头上了长乐宫准备好的轿子,“我去叫南星和太医过去,助将军一臂之力。”
徐云起扒住轿帘:“未曾问过小公公名讳。”元钦把帘子又放下了:“一个和你一样想庇护身边女子的……小人物。”
轿子向着长乐宫行进,元钦眼见天色渐渐晦暗起来。与晦涩的前世今生交叠的记忆中,他记起了前世邵德这号人物的下场。那时候的邵德并没有和徐云起有过交集,徐云起也没有什么干女儿被邵德瞧上。
他死于谢存道之手。
当是时,羌国已亡,秦国坐拥燕羌两块地盘。北方的大月氏诸多部落已有半数前来归降。剩下的几个部落正陷在战事中,过不了多久也就要归降了。秦国的领土达到一个空前的规模,秦皇磨刀霍霍,已开始屯兵,预备南下。
那一年也是蒲衣觉与谢存道分歧最大的一年。蒲衣觉主张一鼓作气攻下齐国,再将矛头转回内务的治理上。谢存道却认为秦国朝内鱼龙混杂,连年征战后强行屯兵也招致了地方上的不满。他主张内忧外患的秦国应当暂缓南下的步伐,抽空进行自上而下的整顿肃清,与民休息。
为了将秦国的步调从征战中扯回来,谢存道纠集群臣提出了改制。蒲衣觉心生不满,但迫于舆论压迫,暂且从了。
谢存道改制第一刀就落在长安城,一月之内连砍了好几位尸位素餐的皇亲国戚与亡国贵族。其中最扎眼的,就是蒲衣觉的亲舅舅邵德。蒲衣觉派人去截,也未能改变谢存道当街例数其三十六条罪状,将其斩首于闹市的结果。
邵德身首异处,皇帝和丞相之间的微妙的平衡也随之一起断了。以此事为突破口,谢存道与皇帝经年积累的矛盾爆发。在皇帝的授意下,谢屡次被弹劾不敬君上,不久就自请去了地方为官。主张暂缓南下的朝臣尽数闭嘴,主战派占领了舆论高地。
每次回顾往事,净是阴霾。元钦撩开轿帘,看见了银树铁塔一般的皇宫侍卫,想起了谢存道定邵德生死的三十六罪状。这事若换在他刚刚重生时发生,他定要将此事推出去,不会自认为有能力出头。
今日却不知是因着南星受辱,还是因着蒲衣觉将燕公主交给他处置的事开了先例,教他生出澎湃的勇气来。好像他不再是阿猫阿狗,而是能像昔日谢存道一样,去做些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的事。他点点离得最近的两个侍卫:“去把米统领找来。”
既然这段历史轨迹也已经乱了,不若就乱得彻底些。他就是拼得和谢相一样流离失所,也不能将此事随意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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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内,徐云起半跪在皇帝面前。身边是南星和几个太医。事情大体已陈述完毕,就等皇帝圣裁。蒲衣觉没有说话,腰软地靠在椅子上。
他在喜宴之上新郎官拉着喝了几杯,回了宫尚且头晕目眩。此时捂着脑壳,头疼得厉害。乍一回宫,李明明就告知了他酒楼之事,说是国舅爷当众强抢不知道哪个府里的丫鬟,又早与徐府结仇。徐云起今日被撞见他强抢民女后当场拧断了他一只手。
这位舅公在蒲衣觉的记忆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颇有阴霾:他前世时曾以此人为契机贬黜过谢存道。并不是舅甥情谊多么深厚,单纯是他当时容不下丞相了。
丞相从他式微之时便开始辅佐他,与其他的臣子相比,君臣相处更为肆意从容,少了些恭敬与礼数。两人立场一致时,这自然不算什么。甚至在头几年的意见相左中,皇帝依旧能采纳丞相的意见,对臣子的冲撞怠慢一笑而过。只是时间久了,分歧越积越多,冲撞得多了,总会心生不满。
不满一起,便生怨怼,铺天盖地遮住人的眼,叫人想不起昔日的好来,这君臣缘分也就走向了末路。
蒲衣觉回想起往事难受得紧,又略有些庆幸这辈子邵德事发时自己与丞相还未生隙。他不好表现出这雀跃来,只问:“舅公找来了吗?”这舅公指的是邵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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