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谦张了张嘴,萧缇又道:“你若想翻案,早就翻了,不是裴大人让你按兵不动的吗?是冲着我父亲来的吧,圣人另选他人担任营州节度使了,你与裴建业便就收手,点到为止,不落人口舌,确是高招。就这样,玉山兄还要装好人吗?”

蓝谦知道萧缇试图激怒自己,他并不上当,还是四平八稳,他道:“谢灵芝该去平康坊服刑,就还是我手里的人...”

“你的人?”

萧缇哈哈笑了起来,“我当玉山兄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也有七情六欲啊,我劝你一句,美人有刺,不是谁都能克化得动的。”

蓝谦挑了挑眉,“我虽然虚长你几岁,但比你身体康健,应该能克化得动。”

砍头不过头点地,蓝谦这话杀人诛心,琥珀一听,忙去看萧缇的神色,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

方才在等候时,萧缇就着酒喝了几杯五石散,现下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琥珀小声劝慰,生怕萧缇一气之下做出出格的事。

可药劲上来,萧缇哪能安耐得住,他燥热得满头大汗,撑着站起来就要去下车去找蓝谦,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喧闹,一队身着铠甲的军卫从巷口跑了过去,直奔公廨。

“......是金吾卫。”琥珀小声提醒萧缇。

金吾卫有戍卫长安之责,来的这么及时,自然是张伙的功劳。

萧缇心有不甘,但总归是要顾及自己,不能玩火自焚,终究坐了回去,琥珀松了一口气,将车帘遮好,赶着马车尽快离开是非地。

马车向前走,与蓝谦的坐骑错身而过,或许是两个坐骑感受到了主人的争锋相对,都低低撕叫,不停地摩擦前蹄。

萧缇坐在车里,敲响车壁,蓝谦侧目,只听车内人说:“玉山兄,谢氏不详,沾上她的人没个好下场。”

“是么?”蓝谦挺起胸膛,“那我偏要试试。”

——

蓝谦奔进县衙时,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受伤的,救火的,逃跑的,被抓回来的,乌糟糟乱成了一锅粥。

蓝谦不常来这儿,眼下又急又怕,找不到东南西北,一时间他有种在梦中的错觉,谢灵芝就在近处,但他就是抓不住。

张伙走在前面开路,蓝谦跟在后面,多日伏案,甚是疲劳,他脚步虚浮,眼前光影重叠,忽而听到有人喊他,“蓝大人,这边!”

蓝谦跌跌撞撞冲过去,拨开重重人影,在光影斑驳里看到一片血红,他看不太清,只感觉谢灵芝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鲜血。

蓝谦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他捏紧拳头,忍不住地颤抖,竟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他声音低沉,带着逼人的威严,“万年县令何在!?”

那县令在旁瑟瑟发抖,蓝谦指着谢灵芝,厉声斥责,“我送来的时候交代了谢氏不能出事,现下怎么样?!你是如何看管监牢的?怎会突然失火?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他们究竟要做什么?玩忽职守,你该当何罪?!她死了,你拿什么陪我!?”

蓝谦一反平日冷静,愤怒失态,说完赔我两个字,额上渗出了汗珠,音调也是颤颤的。

他还要说什么,感觉衣袖被人拉了拉,蓝谦低头,却见谢灵芝缓缓睁开眼睛,水光滟潋,望着自己。

她哑声道:“大人...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蓝谦错愕,一头雾水,万年县令忙解释:“有人趁乱作恶,好在谢氏急中生智,藏了一个烛台...”

蓝谦的目光落到旁边的一个铜烛台上,那是谢灵芝从牢房逃跑时带出来的。

“我,我用烛台砸了他的头,可惜他跑了...”说完这句谢灵芝已是心力交瘁,身子止不住地往下缩,蓝谦也没多想,蹲下来将肩膀靠了过去,谢灵芝就软软地窝在他的怀中,头靠在了他的脖颈里。

初见谢灵芝时,她并不瘦弱,娉婷窈窕,恰到好处,如今谢灵芝瘦得两颊凹陷,面无血色,抱起来只有小小一只,连呼吸都很微弱。

县令收拾了几间安静的房舍用来安顿疑犯,尤其是女犯,以示仁慈。

谢灵芝单独用了一个小间,蓝谦看着她把药喝下,额上也换了纱布,才放心下来,又恢复以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方才那着急寻人的,并不是他蓝谦。

谢灵芝靠在榻上,见蓝谦坐得极远,保持着礼貌又矜持的距离,柔声道了句谢谢。

蓝谦开口,还是内敛克制,“无事,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你的父亲按道理来说不能下葬,但我还是派人将他尸骨收敛,在通善坊的济世寺点了一盏长明灯。”

谢灵芝红了眼眶,要给蓝谦跪下,他起身去扶,“不必如此,谢朝海罪不至死,只是圣人迁怒,才加重责罚。”

谢灵芝垂眉,微弱的烛光拢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芙蓉面上盖了一层极细极柔的纱,显得愈发冰肌玉骨,纤弱可人。

深夜迷醉,蓝谦失了心,一时不察,脱口而出,问谢灵芝:“你为何不走?你若走了,起码不用为妓。”

谢灵芝掀起眼皮,静静地盯着蓝谦,那双琉璃眼,如在清澈的泉水里洗过一般,蓝谦意识到失言了,不安地欠了欠身。

“大人不必介怀,”谢灵芝的声音绵带着些许疲惫。

她说:“我也不瞒大人。他曾与我有情不假,但前程往事,已一笔勾销。现在他与我有不同戴天之仇。我若跟他,是连妓也不如,有何颜面去见父母。相较之下,我宁愿为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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