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树荫在雨中摇曳。
秋露浓喘着气,站在冰冷的雨水中,“在玄天宗,你那两个徒弟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突然又尖锐,几乎称得上离经叛道。如果是玄天宗的任何长老在场,肯定会直接跳起来,质问秋露浓你想干嘛。
可祁知矣只是背对着她,神色未变。
他淡淡说,“他们注定会死。”
他那两个徒弟,是天之骄子,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也是世家彼此倾轧中的筹码和赌注。
宗族和门派间的黑暗不止于此。
注定会死的人,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注定会死,那你又是什么呢?”
秋露浓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唰唰的雨声盖过。
少女开始往前走,一步一步的靠近祁知矣。
在肃啸的冷风声和枯枝断落声里,她的脚步毫不迟疑,又轻浅得像是个在人世间行走的幽灵。
“你的父亲,是涿郡祁家的小少爷,从小不学无术,流连烟花之地,一辈子到死修为也就是辟谷期。是个废物。然后,这个废物睡了你在青楼里做丫鬟的母亲,不幸的有了你。本来,你是应该被打掉的,可是你母亲太爱你了。”秋露浓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
祁知矣转身,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
“她就是太爱你了啊......不惜一切想要你活着,所以抛弃一切带你去了乡野,在乡下给人洗衣服或者干杂货养活了你。她为了你几乎奉献出了她的生命。死之前,要让你去找你那个废物父亲的时候,其实她内心很害怕吧。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和你说你是世族的后代,做人堂堂正正,行事要光明磊落。”
秋露浓骤然提高音量,抓住他的衣领,眼睛的光亮简直凶狠如利刃,“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死?”
这大概是祁知矣这几百年来,第一次被人提着衣领让他去死了。
可祁知矣只是看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手,雨水依旧唰唰的下着。
觉得有些没劲。
秋露浓用力的推开祁知矣,愤怒得像一个被欺骗的孩子,想冲上来咬他一口泄愤。
她的力气在祁知矣面前显得有些可笑。
青年并没有被推动,站在原地,垂眸,漆黑的睫毛颤了颤。
陈旧到有些泛黄的画面闪过。
祁知矣其实已经快忘记了。
常言道,渡劫。
抛去执念,渡过心劫。
要忘却尘世间,忘却七情六欲。
他不就是这样做吗?
他做的很好啊。
俗世种种,过往即死。
那个孱弱又无能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难道你忘了吗?一开始,你也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啊。在祁家公学府,没有人愿意收你,在玄天宗,主家弟子处处排挤你。我知道你愤怒不满,你觉得天道对你不公,那时候你心里好恨吧?谁不知道你心里都谋划着什么东西呢?可王行之是怎么教你的,他对你不好吗?他把你当他的兄弟!”
声音几乎是贴着耳膜响起。
抬起眼帘,祁知矣发现秋露浓全身都在发抖。冰冷的雨水落在她脸上,黑发黏在瓷白的肌肤上,说话时呼出一团白气。
氤氲的雾水中,少女的面容那么的像那个人。
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笼罩住两人。
“这么多年了,你咬着牙,你用尽了你的一切努力,好不容易成了玄天宗太上,可是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秋露浓仰头,念起曾经玄天宗入门必读的宣示,“求仙问道,济世救人?”
求仙问道,济世救人。
秋露浓清亮的眼眸注视着祁知矣,“你现在又你算个什么玩意啊?”
越靠越近,他们面容贴着面容,连彼此的呼吸都感触的到,鼻尖一团说话时升起的雾水。
看着面前这张脸,祁知矣脑中宛如在海水中漂浮,一片混沌。
是吗?
不是吗?
可是太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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