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谢颖就自动醒了。

今天,是去浣溪苑上学的第一天。

她自己穿好衣裳,打水洗脸、梳好头,还把书箱理了又理。等到卯时二刻,杭嬷嬷进她屋子要给她梳洗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出门了。

“别忘了吃早膳哦小祖宗!”

杭嬷嬷塞了几块糕点到她嘴里,才担忧地目送她急匆匆出门。

卯时三刻,谢颖已经端坐在浣溪苑西厢房内,翻看《大学》。杭嬷嬷说,张编修第一本应该会讲这个。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内容不算很长,她昨晚已经熬夜看了一遍了。

《大学》,简单概括,就是“三纲八目”:

——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些都是在开篇提到的。带着这样的纲领,她才能勉强读通全文。虽然如此,但是细节论述的精妙绝伦之处,她还是不能领会——脑子跟不上。一些典故、人名、书名,她也不了解。她是完完全全的零基础。

她渴望有一位老师带着她畅游书本之海。

刚刚卯时四刻,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她强行抑制兴奋望去,只见宦官领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人身材高大,却瘦削。留着文人的长须,却面色黝黑。穿着一身青色的棉布长袍,却浆洗得微微发硬、发白。

谢颖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男人,和当初刚刚入宫的自己,好像。仿佛困顿中都有什么不可放弃的东西。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萦绕她的心头。

他腋下夹着一本书。

谢颖知道,他就是张编修,自己未来的老师。

“老师!”

她兴奋地迎上去行礼。

当她抬起头,看着张编修的脸时,她呆住了。

张编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甚至有种灰败感。那目光冷冷的,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透过她,注视着什么让他憎恶的、愤怒的东西。

谢颖惊地后退半步。当她再小心翼翼望向张编修的时候,他已经泰然走向讲台。

他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甚至没有问谢颖姓甚名甚,也没有介绍自己,就拿起书,开始讲了起来。

谢颖慌忙坐下开始听讲、记录。

张编修的声音清朗而不疾不徐,讲到动情处慷慨激昂,每一个点都详细而缜密。但是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和谢颖交流,平视虚空,仿佛在向一群想象中的、实际并不存在的学生宣泄自己的知识。

谢颖握着毛笔的手攥紧了。

这是一种比曾经姐姐们的嘲笑更深层的打击。

是来自于被自己景仰的人的,深深的不屑和忽视。

一日的讲授结束了。张柏蚺连作业也没布置,就沉默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谢颖走到他面前:“老师,谢谢您。”

张柏蚺没理她。

“老师,学生还有一个问题不懂。书中先提出大学之道,接着说‘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便开始逐层分析何为‘先’,何为‘本’,最后剖析而出——格物乃近道之本。

“那么学生想问,只要格物,就可以止于至善吗?要格什么样的物,才能达到至善?”

张柏蚺静静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我学生。也无需思考这些。”

随即转身就走。

格物致知吗?张柏蚺情不自禁地思考。

他曾经以为,格物,就是格尽外在的物。等他把农田、水利,乃至一切事物的原理,都搞明白,等他参悟透一切外在事物的道理,他就可以达到圣人一般止于至善的境界。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去钻研。

可是现在,他仍然一事无成。他越来越陷入一个套子里,裹足不前。他甚至觉得,自己离“至善”的境界,越来越远。

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一双闪耀着不屈火焰的眸子。他其实是心软的。

可是,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正困惑。

谢颖呆呆立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她一定要发愤,她一定要……证明自己。

一连几日,都是谢颖下了课去请教张柏蚺,而张柏蚺从来没有理会她。

他只会在第二天上课时,不经意地讲授到谢颖问的东西。

一个不停地问,一个却从不直接回答,二人仿佛乐此不疲,竟形成了一种默契。

这日,谢颖下了课,在温习书本。

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边,挡住了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陛下?”

谢颖抬头,看见了烦人的小皇帝。

赵凌朝穿着青色绣鱼龙纹袍服,背着手站在她身边,指点江山般嘲讽:

“哟,才在学《大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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