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轻言道:“不怪您,如今我既然来柳州了,这件事自由我亲自处置。”

王将军略有惊讶看向她,他并没有对这位长公主有多少了解,只是从这些年时不时听见的传闻里得知。

如今相见,竟然有几分当年他初在皇爷跟前说话时的感受。

赵云兮见他目光有异,不免好奇一问,“王将军可还有事?”

王将军收回了目光,感慨着,“老臣从公主身上,仿佛瞧见了皇爷。”

“公主的性情,与皇爷倒是一模一样。”

旁人倒是尝尝夸赞赵明修性情肖似其祖父,她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这般夸她。

不免有些好奇,王将军肯定知道她并非父皇亲女了,还要如此夸她,总不会是无缘由的阿谀奉承。

不想王将军没有再提,只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入内歇息,内子已经备下接风宴。”

这处宅院,是王将军在泗水镇的私宅,他们原是住在州府城中,而今因着赵云兮的到来,王将军到底不好招待她,便让自家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来泗水镇招待贵客。

赵云兮心思不在同王家人周旋之上。

她尚在孝期,就算是接风宴,也不过素菜宴,简单用过后,她去到为她准备的住处,专心致志的准备着祭祀之物。

万事都不能急,她得先去为那个孩子扫墓祭祀,方才能了却母后遗愿。

在青羊观守孝的几个月以来,她每日要抄两回经,一份是烧给她母后,而另一份是为了那个孩子准备的。

到了今日,已经厚厚的一叠。

还有,还有一块当年原是为了给那孩子准备的长命锁,后来却常伴她数年,她将此长命锁放进了明日要祭祀之物中。

鸣音打外头进来,轻声道:“主子,惊雀回禀,他们已经根据地图标识找到了墓碑,修缘小师父请了盛少当家陪他去采买法事所用的香烛,这会儿正在外头,白琅担心修缘,也跟着去了。”

赵云兮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带着修缘出门果真是有些机缘的,观主说的没错。”修缘虽年纪却早已经道经烂熟于心,还有法事的一应流程,修缘也知道。

原是应该为那个孩子,请一班得道法师来为他诵经超度。

但是她想,或许那个孩子并不想太过招摇。

这一道流程,可她也不想省略。

修缘就此派上了用场。

鸣音轻轻点头,同她一起准备着祭祀之物。

到了第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时,赵云兮着一身浅白素衣踏上了祭祀之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赶车的惊雀便道:“主子,前头都是坟,咱们的马车不大好走了。”

赵云兮忙道:“那你快停下,咱们下车步行,莫惊扰亡者安宁。”

等她下了马车,看向一片只有荒土堆堆成的一座座坟时,不禁有些茫然。

她哪里见过这么多死人埋葬之地呢。

一座一座的荒土堆,就连墓碑也不过是支起了一块木板,有些上头留有亡者姓名出生,而有些木牌不过只是一张木牌,光秃秃的立在那儿,荒土堆下埋葬之人,到底姓甚名谁根本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前来为他祭祀。

这样望过去,一望无际的坟墓,着实是让人心生震撼,似是耳边会听见亡者的哭泣悲鸣之音。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同鸣音挽了手,一边跟在惊雀身后,一边低语道:“阿洵说这里是乱葬岗,不知埋有多少无名之人的尸骨,还有很多夭折的孩子,我之前还不信。”从前果真是她见识浅薄,不知这世上有多少生前死后皆会无名之人。

鸣音同样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亡者,安慰着赵云兮,“姑娘别怕。”

赵云兮见她误会了,便道:“我不是害怕,亡者又有何好怕的呢?我只是在想,阿爹当年为何要将他埋葬于此。”

那个孩子到底是她父皇母后的亲子,为何偏偏埋葬在这处乱葬岗之中?

不知从多少坟前经过,她抬头一看,瞧见修缘正抓着纸钱抛撒于空中。

那里,立着一座小小的坟,同别的坟没有区别,只一堆黄土,一块木牌制成的碑。

她放轻了脚步走去,伴随着修缘口中的经文,蹲在了碑前,轻抚着木牌之上,那道小小的刻痕,那是一只小小的羊,她再熟悉不过。

她生肖属羊,年幼时父皇曾给她画过一模一样的羊。

除了这只羊,再无字迹。

赵云兮心里头浮起了万千思绪,她同坟中埋葬的小小孩童从出生的那一刻,原是并没有关系的二人却有了奇妙的关系。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血脉相连,才能称为亲人。

他们二人有了同一对爹娘。

虽然她活了十七年,才终于知道自己并非是爹娘亲生女儿。

骨血之中却也割舍不下这十七年来,早已经越过了血缘的亲情。

她轻轻开口,“也不知道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毕竟我也不知我真正的出生时辰,但我想,你肯定也不介意咱们就以姐弟相称的。”

“我是姐姐,你是弟弟,这样可好?”

“弟弟,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必也很孤单。”

“我原是同阿娘提过,可要将你的尸骨带回京都埋葬,阿娘说或许你更喜欢待在这里。”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想必如今你已经同阿爹和阿娘团聚,你肯定不会再孤单了。”

待到她烧光了亲笔所写的祭文,还有这几个月以来抄写的经文后,方道:“待我处理好柳州的事情,我再来看你。”

她轻轻抚过木牌,来柳州最重要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完成。

还剩下许多纸钱,她转过身来,朝着那些无名之坟撒去。

修缘在旁用着稚嫩的声音念着经文,为着这万千亡灵。

心事已了,赵云兮神色终于清明。

接下来,她得看看,到底

赵玥独自登高远眺,他身体薄成了一张纸似的,好像迎风就会倒。

他那张原是俊秀的脸,而今因着病气,显露出了异样的艳丽之感。

他狭长的双眼微阖,似是看向远方,远方有河流名为淮水,他已经失去了攻入淮水以北的时机,而今被反攻追赶,似丧家之犬。

他勾唇一笑,嘲讽尽显。

丧家之犬

他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他早就没有家了。

而今他是亡命之徒,所求所得不过是想让赵洵去死。

只可惜,赵洵似是提早知道了他每一步的举动,每一次,他只棋差一着,而终不能如愿。他不禁好奇,为何会这样?

是老天爷也更为偏爱赵洵,将这世上的好运都给了他?

赵玥的嘴边浮起了瘆人笑意,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癫狂而又颓靡。

不知何时,名叫阿苦的手下站在了他身后,他的手中抱有一件披风,关切道:“主子,山上风大,您要小心身体。”

赵玥忍不住大笑起来,“阿苦,就算是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以为我会死在这场山风之中?”

阿苦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坚持为他系上了披风。

赵玥的心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风呼呼的往里头灌着,他拼命地咳嗽,却也咳不完那些风。半晌以后,他终于止住了咳嗽。

又有一人疾步上山来,站在他身后,“岛主,何将军一刻钟前,让人传信回邱国,似是想中断与我等的合作。”

赵玥轻笑了一声,“他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条船上的人,船底破了洞往下沉时,谁也跑不了。

第二日清晨,泗水镇的布告栏上,突然多了一章盖着柳州州府官印的告示。

有人大声的念了出来。

“长公主使者令,长公主近来病重,需血亲相助。凡自觉与长公主有亲者,自今日起可前往衙门,取一滴心头血,使者自能辨认真假。”

“若为真者,可随使者入京都,同长公主相认,供心头血相助长公主病愈。”

布告栏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听完旁人念着告示内容,不免议论纷纷。

“咋,长公主真要开始寻亲了。”

“心头血是什么?”

就有人笑道:“这你都不知道,老人家常说,人这一辈子不过十滴心头血,若都流光了,这人呢,也就死了。”

“长公主这哪里是寻亲哦,这是要找人制成药丸救命吧。”

“那谁去哦,这是要拿自己的命去赌。”

“老刘,你之前不是说长公主是你刘家女,你可以去试一试,万一成了真,你就能去京都,过富贵日子了。”

布告栏前,百姓们各抒己见,有些人觉着长公主这道命令,只是为了骗人去京都,为她治病。有些人的花花肠子却是动个不停,之前那些跑去官府自称长公主血亲的人,不也没受到责罚,不如试上一试,赌赢了就是锦绣前程,赌输了也吃不了亏。

州府中,赵云兮轻抿了一口茶,浮去了心中的燥意,静静地守株待兔。

终于,她听见了一声州府衙门前,那抬鸣冤鼓就被人敲响。

来了。

赵云兮轻叹,告示才张贴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人就这么按捺不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受到地震影响的小伙伴们都没事。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