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蹲在看台的一角,纱帘半卷,将两人圈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谢知许干脆坐在了地上,闻言,伸手搭上了泔水桶的边缘。
姬二娘坐在他身旁,“扑哧”一笑:“阿恕,你学坏了。”
谢知许的眼睛里都是笑意,谦虚地说:“承蒙师傅教得好。”
笑谈声传来,使团众人说说笑笑,朝着这边走来。没人注意到,这座小楼上,有两个人蹲在地上扶着栏杆往外看,眨巴着眼睛耐心地等。
悉薰热在众人的跟随围绕中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走得自在、走得从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姬二娘抱着泔水桶,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悉薰热的步子与姬二娘默念的“一”重合的刹那,姬二娘快、准、狠地抓住水桶,使足了劲往下一抛:只见那污黑而泛着油光、夹杂着菜叶的泔水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披头洒向了悉薰热。泔水桶“乓”地一声,正稳稳当当扣在了悉薰热的头上。
姬二娘射箭都没这么准过,她赶紧蹲了下去,缩在纱帘之中,憋着笑,眼睛亮晶晶地、朝着谢知许眨巴眨巴,潜台词很明显:你就说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谢知许想陪她得瑟,却只扯出一个短促的笑。他深深地看着姬二娘,只是沉默。他的眼睛那样深、那样沉,好像一潭泉水,柔柔的碧水环绕着姬二娘,水汽氤氲,如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升腾而起。
姬二娘觉得,自己就要溺进谢知许的眼神中。
她迟疑地说:“你别不高兴啊——我不是故意惹祸的啊,我就是看不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谢知许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我身上撒了泔水!”姬二娘推他,小声地在他耳边抗议。
可谢知许仍旧环抱着她,轻轻地把头枕在了姬二娘的肩上,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终于在她的怀里找到了归宿:“就一会儿,行吗?”
脸颊边,划过一抹清凉的湿意,悄然无声地落下,又缓缓地归于沉寂,不小心将主人的心思泄漏。
谢阿恕,哭了呀!姬二娘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被挠得好酸,她不再推拒,难得乖顺,轻轻拍着谢知许的背,连声音都柔柔地,说:“好。”
楼下,悉薰热被天降泔水浇得浑身湿透、恶臭扑鼻,臭味刺激得众人都不由对他退避三舍。侍从气鼓鼓就要冲到楼上抓人,却被众舞娘们拦住,没一会儿,美人们便七嘴八舌吵起来,张峄首当其冲,战斗力一流。
可谢知许却觉得很安静、很安心。他已经很少为自己的遭遇觉得委屈,也几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让自己不高兴,可是姬二娘这胡闹而不计后果的行为,却难得地让谢知许认识到:有人是真的向着他的,有人是在乎他的感受的。
姬二娘很多年没和人这样亲密的、真正的拥抱过,她最初还感到不适应,后来,脸贴着谢知许毛茸茸、暖洋洋的大氅,竟彻底放松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回到了被子里,一不小心,就被睡意笼罩,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梦中,只觉得有人轻手轻脚地把她背了起来,姬二娘轻哼了一声,对方便在她耳边说:“我送你回去。”
原来是阿恕啊,她半梦半醒地点点头,在谢知许的肩膀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他又睡过去。
他的身躯好单薄,姬二娘抱着他的肩膀,摸来摸去,说:“阿恕啊。“
“嗯。“
姬二娘还想在摸,却听谢知许说:“别乱动。“
她只好不甘心地乖乖枕在谢知许的肩膀上,说:“阿恕,你太瘦了,你得多吃点肉。“
谢知许失笑,却听她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安心。“
她絮絮叨叨地,又说:“阿恕。”
“嗯。”
她的气吹在谢知许的耳边,惹得谢知许脸烧了起来:“阿恕……”
“嗯。”
“你不知道,你自己就是这好春光啊。”
一阵微风拂过,散了花香幽幽,谢知许愣住,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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