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烈并没有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晏西的手始终递在半空,韩烈则保持着单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姿势,另外一只手垂落在身侧。

佟羌羌看见他的视线在请帖上滞留了好几秒,旋即缓缓地抬起眼皮子看她。她以为他起码会诧异,然而没有。几分钟前他对她的冷寒和锐利好像一下被抹平了似的,显得异乎寻常地平静?

不,不对,又好像不是平静。

佟羌羌实在形容不出他的表情,作罢。见他一点要接请帖的迹象都没有,她把请帖从晏西手里抽回来,打量了两眼。

简单的一张正方形卡片,底色是白色,左上角是一棵清新的橄榄树,正面是罗马字体印制的,加了点和橄榄树同色的绿意点缀,背面则是关于婚礼的几点基本讯息,邀请对象一栏上则还是空白的。

整体设计简洁大方、清新漂亮。

“什么时候做出来的?我都还没见过呢。”佟羌羌笑着问晏西。

晏西狐疑:“怎么没见过?我不是把设计师的定稿发过给你?”

佟羌羌在脑子里搜索许久。隐约想起貌似有一天晚上晏西确实在微信里给她发了一张图,她当时正在酒店的客房里赶着打评测报告。

佟羌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见状,晏西心中了然,状似无奈地摇摇头,抬起手心在她的额上揉了揉:“你啊你,一定又是忙工作给忘了。”

“羌羌姐”石筱已经来了有两分钟,首先见到的就是佟羌羌和一个陌生男人十指交缠着站在韩烈面前亲昵地说着话,俨然旁若无人。

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气氛很明显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韩烈莫测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唤佟羌羌。

佟羌羌和晏西二人这才重新看回来。

“你在澳洲呆几天?”佟羌羌顺手就将请帖转而递给石筱,“我下个礼拜三结婚,你如果还在,可以来观礼。”

石筱愣愣地接过。

佟羌羌指了指晏西,对石筱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夫。”

“这”石筱惊异不已,“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有未婚夫了?你和韩总不是”

“不好意思。”佟羌羌断然截住她的话,礼貌地微笑:“我需要再重新告诉你一次。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佟羌羌。请叫我r,或者梁音。”

“梁音?”石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佟羌羌已然朝石筱微微颔首告辞。整个过程都在忽视韩烈,挽着晏西的臂弯就要离开。

肩膀蓦地一疼,却是一只有劲的手掌钳了上来。

佟羌羌被迫止住脚步,恼怒地瞪韩烈:“放开我!”

“回来。”韩烈面无表情地说着,手上隐隐在使力将她往回拉。

佟羌羌紧紧地挽住晏西的手臂,晏西亦试图护着佟羌羌,揽在佟羌羌腰上的手纹丝未动,韩烈则依旧冷毅坚持。

站在两人中间的佟羌羌只觉肩膀越来越疼,腰上也被越箍越紧。

少顷,晏西率先放开手,同时敛了敛瞳眸,少有地冷下了脸色:“我松手,不是因为同意小音跟你走,而是不想弄疼她。请韩先生也有点风度!”

韩烈的神情应声微微变幻。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然攥成拳头,青筋毕现。

没两秒,来自肩上的压力骤然消除,佟羌羌原本正用自身的力气较劲韩烈,如此一来身形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晏西及时扶住她。

见她蹙着眉头揉肩膀,晏西的眸底利光一闪而逝,连礼貌的称呼都省去,毫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收回对你的邀请。我们并不乐意在我们的婚礼上看到你。”

佟羌羌扯了扯晏西的衣袖,声音闷闷的:“不用和他再说了。我们走吧。”

晏西柔声应和:“好。”

佟羌羌扭头对石筱道:“麻烦你把我的行李还给我。谢谢。”

石筱这才从方才无声的刀光剑影中晃回神,然而对于佟羌羌的要求,她根本无法做主。

便听沉默许久的韩烈在这时开了口:“给她。”

声音又沉又冷漠,却隐约绷着什么似的。

撂完话他转身就走人。毫不停滞。

佟羌羌目送他的离开,眼神平淡。

石筱很快就把佟羌羌的行李还给她,尔后匆匆忙忙地跑去找韩烈。

韩烈在餐厅,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吃早饭,乍看之下毫无异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石筱盯着韩烈的背影。

这绝非她第一次看见他一个人。

很早之前她就说过,对比麦总的平易近人,这位韩总着实给人浓浓的矜贵疏离之感。她早已习惯敬而远之。

可回想起佟羌羌和她未婚夫的肩并肩,石筱突然觉得,韩烈特别地孤单和落寞。而且讲真,虽然她能够理解,但刚刚在大堂的那一出,韩烈确实多少失了风度。韩总居然失了风度啊

“什么事?”韩烈蓦地开口,明明没转过身,背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石筱收起思绪,踌躇着问:“韩总,我们一会儿是否还出发去珀斯?”

“去。为什么不去?”韩烈嗓音冷沉。

石筱一个激灵,连忙道:“好的。”

从石筱手中要回行李,确认没有遗漏后,佟羌羌和晏西离开了希悦庭,离开了匹隆岛,坐上回猎人谷的大巴。

昨天一整天,身体被痛经折磨,精神被韩烈摧残,如今总算全部都摆脱了,佟羌羌闭上眼,努力将脑海里的纷乱都挥开,很快睡着了。入睡虽快,睡得却很浅,而且一直做梦。

梦里,韩烈在追赶着她。她心惶惶,一路沿着阶梯奔跑,不敢回头,她知道只要自己停下脚步就会被他歹住,再也逃不了。可是阶梯好像没个尽头,韩烈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她奋力向前,奋力向前,奋力向前,终于看见一扇门,急慌慌地拉开,跑了出去,整个人却瞬间站在了天台的边缘。她的半只脚掌已经踩空,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韩烈一脸冷漠地慢慢朝她走来。

她的心特别地疼也特别地恐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身体刹那失了重心。

“啊!”

遽然惊醒,佟羌羌感觉世界好像在不停晃动、旋转,让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小音?小音?小音?看着我,看着我。看得见吗?”

一双温热的手掌捧在她的脸颊上,伴着熟悉的润朗嗓音,在她耳畔呼唤。

佟羌羌努力地睁大眼睛,凝定自己的视线,渐渐地,她看清楚了晏西难掩焦色的面容。

佟羌羌慌乱地抱住晏西的颈子。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截求生的浮木。

晏西回抱住她:“做噩梦了?”

“嗯”佟羌羌声音干涩,轻轻地颤抖。她尚未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心神恍惚,蓄满泪水的双眼波光湛湛。

“没关系。没事的。我在这。别怕。别怕”晏西温声安抚,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他的手指从她的面庞滑到她的下巴,又从下巴滑到脖颈,一点点滑到她冰凉的手心。

佟羌羌立即缠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梦见恐怖的东西?要不要和我分享一下,嗯?”晏西搂着她的肩头。像是哄孩子一般口吻。

“我梦见”佟羌羌喉头凝滞,闭了闭眼,抽噎几声,泪珠滚落,“我梦见韩烈在追赶我。我从天台上掉下去了。”

说着,她不安地在晏西的怀里瑟缩。

晏西揩去她眼角的泪,轻笑:“你在酒店时,不是表现得很好吗?”

佟羌羌缓缓地调整自己因梦靥而错乱的呼吸,吁一口气:“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所以你更值得夸赞。”晏西揉了揉她的额头。

佟羌羌舒服地蹭了蹭,淡淡地翘了翘唇。

是啊,她确实表现得很好。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和韩烈再无见面的可能,却会如此突然地相遇。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地面对。

靠在晏西的怀里,佟羌羌的心绪慢慢地平复,半晌之后她倏地坐直身体,翻自己的包,“差点忘了。我得发个邮件请婚假。接下来一个月可都别给我安排工作了”

晏西愉悦地眯着眼揶揄:“我的新娘子终于肯把结婚排第一位了。”

佟羌羌讪讪都摸了摸鼻子,一边在手机文档里输入草稿,想起来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换一份工作?”

“梁阿姨又唠叨你了?”晏西一猜即中。

佟羌羌略一点头:“所以你的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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