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公主府。

太子及年幼的皇子公主皆住在宫中,诸王公主成年后,便赐王府与公主府独自居住。皇帝一向甚为宠爱温宁公主,公主府皆按王府建制,花园马场,寝宫配殿,上下几十间,又赏赐无数奇珍异宝,更比诸王王府奢华。

入夜。

司徒清潇沐浴之后,一袭白衣,散着头发,不着钗环,也不束发带,清丽脱俗,靠在窗前,手持一只琉璃盏,望着月色,有些出神。

自己八岁那年,司徒云昭六岁,在新岁宴上,第一次见到了她。

本朝传统,每年除夕新岁夜,皇帝都会在皇宫举行新岁宴,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皆可携家人参加。

那时平南郡王身有战功,但还未封王拜相,只是皇室宗亲,司徒氏向来宗亲众多,平南郡王便坐得远一些,司徒云昭是平南郡王府的小世女,她第一次跟着平南郡王进宫,参加春日宴,自己坐在大殿高高上首的母后身旁,远远的便能看见她。

小小的她穿着浅粉色的裙装,粉雕玉琢的脸庞,怯生生的跟在平南郡王身边,像个粉嫩的小团子。埋头吃饭之时,咀嚼食物起来脸颊鼓鼓囊囊的,如同一只觅食的小仓鼠一般。

新岁宴散的晚,贪玩些的孩童们多半坐不住了,便放他们出去玩耍,自己得以近看她了。

卷翘的睫毛,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不断眨动,眼尾上扬。

“潇儿姐姐。”

她竟识得自己么?自己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而她笑得眼眸弯弯,如月牙儿一般。

往后每年,她都在新岁宴这日跟着平南郡王进宫来,一年只此一次。

后来平南郡王封了平南王,从远远的皇室宗亲,变作了下首首位。

每年那声,“潇儿姐姐。”却从未变过。

然而转眼之间,天翻地覆。

十七岁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参加过新岁宴了。

再见她时,粉红色的裙装已经变作了深绯色的朝服衮袍。

自己知晓缘由,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公主。”

回忆戛然而止。

“公主,给您盛了碗红豆汤,您晚上都没吃什么。”

贴身侍女文竹端着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小小的玉碗。

文竹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陈都尉来了,在正殿候着呢,她说,有事要与您汇报。”

陈都尉与公主相识多年,始终在为公主做事,想必有要事要与公主商议,且是女子,应该并无大碍,便将人放了进来。

“告诉她本宫歇下了,有事后日在宫里说,入夜之后,无论是谁都不可放进府里,若再私自放人,违者杖责。”

“是,公主。”

文竹战战兢兢退下了。

司徒清潇用精致的玉勺舀起一勺红豆汤送入口中,甜糯可口,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几口之后,便叫人撤了下去。

半晌,用掌风灭了灯,躺在榻上,在黑暗中望着帷帐顶牡丹纹。

又想起今日她那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其实是这两年时常能见到的,总是要人相隔甚远,去猜她的想法。

罢了,不过童年寥寥数面,发生了那种事,莫非还能强求她将自己依旧当作一个姐姐看待么?还是企盼和她再拥有一些那童年两个稚儿之间的友情?

简直是痴人说梦。

虽同姓司徒,可并无血缘关系,剥去宗亲的外衣,大抵仅仅是两个陌生人,或是政敌,罢了。

平南王府。

檀木书房中灯烛摇曳,司徒云昭靠在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是前朝留下的古籍,却没有看进去半个字。

“主上。”

司徒云昭扶了扶额角,有些头痛。

“叫他进来。”

“是,主上。”

司徒云昭伸出袍袖中的纤纤皓腕,放在桌上,白皙纤瘦,青紫色的筋脉隐在其中错落。

张寅提着医箱进来,语气含着一丝幽怨,“主上可要悬丝?”

上回,张寅宫中有事无法脱身,再加司徒云昭一向身体康健,便派了自己御医院的爱徒张汶来请脉,其实小徒弟亦跟着自己学医四年有余,医术尚佳,自己有心锻炼她,否则也不会放心她单独而来。

小姑娘年方十七,长得眉清目秀,第一次为平南王请脉,紧张害羞,恰好司徒云昭那日心情不错,便起了逗弄人家的心思,要她悬丝诊脉。张汶虽医术尚可,但悬丝诊脉要求高明的医术与经验,小姑娘诊不出,有些尴尬,又恐受到平南王的怒气与师父的责难,急得脸颊通红。

原来还记着自己欺负他爱徒的事儿呢。

司徒云昭眼尾扬了扬,有些愉悦,一本正经道,“今日不必了,本王只是有些不喜陌生人搭本王的脉。”

简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张寅口是心非,“主上说的是。”

“你何时收了个徒弟?本王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几年前了,有一回,下官上山采药,偏巧遇上了这个小姑娘,她那时才十二岁,穿得破破烂烂,还受了伤,一问才知,她父母早亡,来都城寻亲也寻不见,下官见她可怜,便收她在身边作个助手,起初抄抄方子配配药,没成想她对医学还颇有些天赋,下官便将她收为徒弟了。”

张寅说着,拿出脉枕,垫在司徒云昭的手腕之下,搭脉片刻。

“主上依旧玉体康健,一切都好。不过主上近日是否又常噩梦缠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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