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流风,天上一挂悬月照的四野皆明,欢闹过后街上剩了一片狼藉,只有街角时不时有只野猫窜上房梁多了些动静,此时何处都静谧无声。

谢挽春摘了发冠,青丝披散开来,适才捆过时越的袖带此刻被洗干净挂在一边,袖带子尾上的白玉无风叮当响,除却这些雅音,还有那微不可闻的他小师妹的呼吸声。

谢挽春坐在窗户的风口,向远处南冥山那终年不散的云雾看去,林海拢着月光,谢挽春抬眼看了下悬月,又扭脖子看了眼睡在床榻上四仰八叉的小师妹,忽然福至心灵,他低声笑道:“……团月?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听着像个大家闺秀的名。”

就在方才和他二师弟的饭桌上,李夙还提了一嘴给这蛋里的小娃娃取什么名字,李夙争着抢着说起浑名好养活,谢挽春听的有污尊耳,便谢绝了文盲二师弟的再三请求,生怕这小姑娘沾了他二师弟的落拓没文化。

谢挽春没骨头似得躺在小榻上,这个方向,可以隐约看见盛渊房间里的灯火,不过只有微末的剪影,谢挽春起身往外探了探,才能把那剪影看完整。

想起适才盛渊不卑不亢地同师父说要将时越留下养伤的模样,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盛渊第一次来到南冥山的情形。

——刚十露头的年纪,便被风餐露宿折腾的皮包骨,只有一把瘦的突出的蝴蝶骨把衣服顶成人形,仿佛这人不是养大的,而是喝西北风养大的。人长得不高,可眼睛却总是露出一股邪肆之气,好像全天下的恶都被这双眼睛收纳了。

可偏偏人又是疏离客气的。

盛渊在南冥山待了几年,谢挽春便悉心照顾了他几年,单是为了他以后长个,谢挽春便破了君子远庖厨的戒,对着南冥山一众大小生灵开刀。

幸而长成了一派俊秀之姿。

可貌似等不到自己来乘凉,就要被别人连根带叶地刨走了。

说起来,自己那不堪为人知的念头到底何时生出来的?谢挽春捶了捶脑袋,简直想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翻找一遍,自己真的对盛渊有那种感情?会不会是自己会错了自己的意,会否他对盛渊只是师兄弟间的相伴情谊?

若真是那般,自己不知道要省多少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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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夙起了个大早,一觉醒来就发觉周围一股强大的龙息经久不衰,他差点以为出了幻觉,不料出了房门便看到了自家的大师兄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柔软的被子将娃娃包成一团,娃娃安逸地不肯睁眼。

李夙喜过了头:“……蛋蛋!我就醉了一个晚上而已!她怎么还背着我破壳了!”

谢挽春纠正了他叫的名:“她叫团月,谢团月,好听么?”

李夙细眉轻皱,硬生生憋住了自己脑子里即将呼出的好几个俗名,敷衍道:“行吧行吧,你说什么都行,反正又不是我养活。”

谢挽春不与他犟嘴,提醒道:“师父说今日启程赶往西北天权派,你准备好,一会便上路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我可什么都没带啊!”李夙浑身上下摸了摸,他那一身窥探天机的物什还缺斤少两地落在南冥山,李夙哀叹道:“我能不能不去啊师兄,我又不去比武,还不如留着看家呢。”

谢挽春一边轻轻晃着团月,一边斩钉截铁:“不行,我派第二大弟子能留着看家?此去师父虽说为比试,其实是抱着磨炼咱们去的,若学不出个什么,那脸就丢大了。”

李夙揉了揉脸,妥协道:“行吧,反正我就是去溜达的,又没抱着光耀门楣的念头。”

几人用完了早饭,李夙去买了辆马车,此去山高路远,几个半大的少年人和半百的道人倒是没影响,可刚刚破壳的团月经不住折腾,又加上一个半死不活的妖修,总之是老弱病残几近占了个全面。

谢挽春上路前,留心了镇子上的风声,可以肯定的是再没了祸乱人的妖孽,也确实听到了白家散出来的有关他的辟谣。

忙活了一场,总算听不见他是个纨绔草包的谣言了。

马车行了半日,出了南冥山的地界来到一处僻远的边陲,南冥山属地界江南,风水养人,不过越往西北行进,不适感越是强烈,对于修仙之人没有体感,不过对于小龙人团月和李夙就没那么好过了,几人走走停停了几日,总算在酷暑到来之前赶到了颖州边境的一处荒村。

黄昏,马车行到了一个荒野的村前,几匹马被拴在了房前枯死的老树上,马匹似乎也瘆得慌,尥蹶子惊起了一群乌漆墨黑的鸦。

李夙头昏脑涨地呕了一会,扶着树身不曾抬腰,再起身便看见这荒村孤坟的做派,扯着嗓子喊谢挽春:“大师兄,这是什么阴间地方?还敢比这更渗人吗?!咳咳咳!!”

谢挽春扶着腰,一路下来他骨头架子险些没被颠散,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便从没比这更狼狈过,怀中的娃娃倒生命力顽强的很,依旧张牙舞爪地玩闹。

谢挽春脚步虚浮的下车,他师父早把他看透了,说他是只会享福的大爷命,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对比起盛渊,后者便正常多了。

谢挽春下车来到青禾道人跟前,等李夙赶上来的时候忽觉落了点什么,他回身一转,只见盛渊扶着时越从马车上下来,奔波几日,连他都深感疲惫,更别说受了重伤的时越。

谢挽春收回思绪,不解地问青禾道:“师父,咱们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找个繁华一点的镇子落脚?这村子少说也得绝户二十年了吧。”

青禾道人抱了醒着的团月,忆道:“此处有我故人,我多年不来拜访他,前几天他给我托梦,叫我给他烧点纸钱。”

“……”您那位故人住在阴间吗?谢挽春暗自憋回了这句脱口而出的问话,淡定地随师父进了这古怪的屋群,临了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谢挽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枯死树上成群的乌鸦,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只觉得恍然间,有只奇怪的乌鸦在冲他笑。

有够邪门的。

盛渊和时越两人也尾随而来,几人进了一处破村里的祠堂,祠堂造的规整大气,想必二十几面前的小村庄一定香火正鼎盛着,只是不知为何绝户的这么快,祠堂的门没了半扇,缺胳膊少腿地苦苦支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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