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下面的长街人声鼎沸,少男少女成双入对地来到红镜湖畔放河灯,一下子把白天里的诚惶诚恐洗刷的荡然无存,远街处有时不时抛出来的小花,只等着随主人抛出的弧度落到心上人怀里。

谢挽春心道,能这样零落成泥,确实也不失为一种好去处,比之自己那朵还没丢出去的体面多了。

李夙支着脑袋望向目光远放的谢挽春,自己喝了不少酒,此时正头昏脑胀,实在难知道他大师兄在想什么,他岔开话题,不经心道:“师兄,我早年间方入玄道一途时,鸡零狗碎的东西惹得我眼花,又不想勤奋认真地修剑道,于是便想着一条路走到黑,我记得当时才看了几页书,就窥得天机了。”

谢挽春视线回收,把酒壶拿远了一些,道:“净研究三教九流的东西,迟早得给我拖后腿。”

李夙挪了个位子,拉过谢挽春的手臂,眼神迷离又格外认真,似醉不醉地道:“也许吧……我记得……我第一次用铜钱算卦的时候,才十二岁。”

修真界不缺资质好、资源好的子弟,人人想争抢的不过是一分灵气而已,于是偌大的修真界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闭环——天资决绝的看不起猛砸天材地宝的,猛砸天材地宝的看不起勤奋百年的,而他们共同嫉妒的,便是因缘际会有了那一抹灵气的。

天资好和有灵气还不一样,譬如谢挽春是前者,有从父母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身好骨血,这一点便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于是他结丹早,可以不认真修行便能令人望尘莫及,可以不必遵循剑修务必心智坚韧的铁律。

而李夙便是后者,有天生天养的一抹灵气在,早年间他师父有想将他培养成再世大能的念头,可惜流年不利,这分灵力给他们开了个玩笑,李夙没在剑修术修上有什么有异于人的亮点,偏偏精通玄道六爻。

于是南冥山痛失一位天才,得了一个咋咋呼呼的算卦的。

谢挽春虽然不通玄道,却也有些欣慰,他回忆道:“南冥山贯出剑修,还是头一次出现你这种异道。那年你才十二岁,不过窥破了一点通天的心法,就能比过人间一众二流子算卦的道士了。”

不过实在有些鸡肋,李夙确实能推算出每人生途中的大劫、属性,但修道的谁没个多灾多难?没灾没难的生途一路顺遂,便代表此人一生没有瓶颈,便也没有突破。

所以李夙这项技能,时常被青禾道人抚须长叹:此子生的天怒神怨。哪怕把这分灵气生在别的地方,也好过现在。

李夙将脑袋抵在谢挽春胳膊上,醉笑道:“难不成师兄也觉得我很幸运?哈哈哈哈……可我不觉得。”

“我太早入此门,天机窥的太早,不知道还有惩罚。”李夙迷蒙着将要倒在桌子上,哼笑着自嘲。忽被谢挽春扶住脑袋,听他道:“一失一得,我算第一副褂的时候,天道便关了我习剑道的门……剑修可是咱们南冥山的招牌啊……我若是再改修剑,会比旁人难不知多少倍……”

谢挽春五味杂陈:“咱们南冥山只有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子和终年苍翠的松涛,你看看咱们祖上哪有真在修真界出名的?咱们只需将南冥派传承下去,保证不灭门,余下的事情随缘便好了。”

好悬青禾道人没听见他心爱的大弟子这样一番惊世骇俗,否则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李夙没长心地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即便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谢挽春又枯坐了一会,看着街上大大小小的叫卖声,妄自放远了自己的思绪。

不过一刻,楼上本来安静的客房便出了一声大动静,连带着谢挽春自己的灵力也跟着受了波动,一股从脊背上升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战。

分明是龙蛋出事了!这是什么鬼运气,掐着时辰来给他找事!

谢挽春起身快步上了楼,只见自己的房门正大开着,一股强大的龙息扑面而来,谢挽春进入房门,却看见时越出现在自己房内,脸色惨白,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而床上的龙蛋却裂了一道缝。

自蛋身中间,不规则地出现了几个鼓包,一道细长的裂纹挨着红色纹理,眼见着便要破壳而出了。

谢挽春不敢动龙蛋,只轻轻抚摸过蛋身,将自己精纯的灵力悉数送入,蛋身此时温度灼热,仔细听时还能听到里面婴孩的哭泣。

一人一龙,通过灵力搭建起来的微妙联系此时正生了效,龙蛋的恐惧和瑟缩尽被谢挽春感知,仿佛天大地大,床上的这颗蛋只能求助自己。

任谁看了,都会立马懂了这是个什么情形。谢挽春轻轻一挥袖,手腕上的袖带便如同灵蛇一般窜了出去,紧紧将时越缠住,本是武器的袖带正麻花绳子似得将人捆的动弹不得,谢挽春不做他念,一心护着龙蛋破壳。

楼上的异动惊了不止谢挽春一人,兔起鹘落之间,盛渊也从隔壁的房屋赶来,见情况有异,先是施咒将源源不断的龙息封了个严实,后上前将自己的内息用来安抚龙蛋。

他从某本残经古卷上读到过孕育龙蛋的法子,可到底见的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耗着内息。

久在一旁被捆的无法动弹的时越终于出声,凉嗖嗖道:“她生来没有生身父母用灵力温养,无论如何,都不会安生破壳。”

谢挽春头也没回,面色冷然:“你是在说它破壳和你没关系?那你平白来我房间干什么?时机还如此凑巧,是本来就有所图谋,还是对龙蛋害了相思病?”

语毕,那袖带无风自动,捆的又紧了紧,时越被那老仙魔一剑捅出来的伤还没好,被灵力一催,正皮开肉绽地流血,时越力竭跌倒,还没等到挨着地板,便被盛渊扶起。

盛渊封了后者的灵力,对上谢挽春的目光,沉声道:“师兄,他说的不无道理,这种先天灵物想出世本就不易,何况它是半人半龙,现在还是早些想办法让它破壳吧。”

谢挽春没工夫搭理他俩,只老妈子似得细心看顾龙蛋,毕竟红镜粉身碎骨前将龙蛋托付给他,怎好叫人到了奈何边还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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