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简望着山仙背后茂密的辩不清颜色的重重树影,轻轻笑道“怎会……你,你很好。”

山仙眸光灼灼,苦笑“那为何……为何父亲和母亲一样,都希望我嫁人?”

山简凤眸微颤“那是你母亲的愿望”

山仙咽下喉间翻滚的辛辣气味,立即打断他的话“那父亲你呢,你你咳咳”

你是否会依旧像从前一样悉心教导我,你是否会收回以前说的话,不要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

余下的难以掩藏的话卡在喉咙里,吞吐不能。

山简肃着脸看着山仙,怔忡地想,这孩子不会又被下毒了吧,他这一整天都很小心地派人跟着,筵席上吃的东西,他都暗中叫人事先尝过……

“咕咚”一声,山仙手中的酒坛子滚落到树下,掉进水里没了影子,山仙捂着小腹摇摇晃晃,差点要坠下去。

“仙儿……”山简来不及多想,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山仙的肩膀,一手搭在他脉门上,指尖点了点他的眼角,再探了探他的脖颈。

没有中毒的迹象,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难道撞鬼了,不可能,有他在,什么邪性的东西都不是他的对手。

“到底怎么了?”山简像是问山仙,又像是问自己。

山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抱着肚子弯下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肚子,疼……”

山简顾不得许多,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抓住山仙的胳膊,飞身从槐树上跃下,斜斜落在湖水旁的芦苇丛里。

双脚落地的时候,山仙脸色更加惨淡,一扭头,竟捂着脖子蹲下身去吐了起来。

辛辣的酒味刺激着山简的鼻子,山简皱起眉头,低头轻轻拍了拍山仙的背,冷冷地道“警告过你,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

山仙直起身,眼中含泪,憋着一口气,愤怒地瞪着山简想说什么,突然腹中一阵抽搐,再次蹲下身去,吐了个翻江倒海。

幽寒的风一阵阵地吹过,山简提着酒坛子走到旁边的碎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好了吗?”等了越半柱香时间,提在手中的酒也已尽底,山简眉目温和地走了过来,如玉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山仙的肩,轻声叹息着,缓缓地递了块帕子过去。

山仙浑身颤抖着,战战兢兢接过山简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又是急又是气,道“没好……”

山简俯身侧过头,两臂一伸穿过他的腰侧与膝下,猝不及防地一把将山仙抱了起来,大步往湖岸边的碎石台阶上走。

“……”山仙握紧手帕,双目赤红,呼吸几乎凝滞了,待他醒悟过来时,几乎是本能地推拒与挣脱。

这个男人用他那双抱过无数女人的手来抱他,总觉得气堵和恶心。

“我,我自己会走!”山仙眼睫微垂,忍着剧痛挥拳砸在山简身上,呼吸微弱,愤恨地道。

“你的样子,好像是生病了,病得不轻……我带你去看看。”山简声音低沉,脚下走的飞快,手往上拢了拢,越发抱得更紧。

“你……你才有病!”山仙躺在他臂弯里,拽着他的衣襟,不忘嘶声反驳着,说完这句话,却早已是满头大汗,手脚无力地瑟缩着,小腹钻心的痛,绞成一团,痛得眼泪流了满脸,可还是痛啊,从来没有这么痛……

山简低头看着山仙白里透红的俊美脸庞,含泪的睫毛帘子,微微翕张的淡色唇瓣。温雅得惹人儒慕的他心头一颤,蓦地变得凉薄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这个孩子,从小就要强,眼睛里就干净的像是无根的冰凉的雪,空灵而美丽。

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高兴的时候像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忧郁的时候像个历经风霜的年轻人,喝酒的时候像个潇潇洒洒的江湖侠士,生气的时候又像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唯独哭的时候像个小孩。

会让他奋不顾身想拥在怀中护佑一生的小孩。

那一晚,山哭着来敲他的门,他不是没听到,阎氏也劝他去看一看,可他不愿,他不愿看见山仙哭的样子。

那会让他的怜悯心添上一层不可言说不可见光的罪恶。

他戎马半生,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岐山国破城亡的时候,他骑着马在城里看士兵们扯高气扬地押送兵器。到处都能听见冤魂的哭声,尸体堆积成山,冻成冰棍,一车一车埋入坑的时候,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那是帝君的旨意杀一儆百起不到什么作用,必须连根拔出。

屠城,是给天下意图谋反之人的警示。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声令下,却偏偏能指挥千军万马。

岐山皇城外,浩浩茫茫的雪野上,鲜血染成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道路,路旁到处是动物和人的尸骸,一只鸟也没有,只有雪花乱纷纷地撒下,将天地刷为一色,幽暗得仿佛人间地狱。

他只身去追杀逃窜的兵丁,疲惫地走在回程的路上。

“大哥哥,你头发怎么散啦,呐,这个簪子送你,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回眸勒马停下,看见杂草堆里一个小女孩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拿着一支墨黑的鹿角簪子,怯生生地递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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