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他冷冷地问他。

一个约三岁的小孩蹲在那里,仰头笑说“他们都叫我公主殿下。”

岐山国的公主公子泷灵!彼国国师罗浮山修仙者刘化曾云,此女若存于世,岐山国三年内必灭,国君及王妃不忍杀之,养于深宫……

他身形一顿,将身侧的染血的长/枪往后藏了藏,大步走过去,接过那支鹿角簪子,弯腰问他“你爹娘呢?”

小孩揉揉忽闪忽闪的眼睛,摇摇头“爹爹,爹爹被大坏人敲晕带走啦,娘亲带着我去追坏人,半路上我从马上摔下来啦,我喊她,她都没发现。”

他抿唇一笑,这个孩子那么小,一个人躲在这雪地里,没有爹娘陪着,却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哭闹。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他忽然将身后的长/枪往地上一杵,问道。

“可是……可是大哥哥收了我的簪子,大哥哥要说话算话。”小孩鼓着腮包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

是个不一样的孩子……

后来他将小孩带回了洛阳城,安顿在一处别院里,没有交给今上处置,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小孩因那一路颠簸,生了一场大病,竟把生父也忘了,醒过来就追着他问“我是谁”,他摸着他的小脑袋开玩笑说“我是你父亲”。

“父亲”两个字,一语如咒,造成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过不了多久,孩子“生父”岐山国的国君公子厢找来了,甚至恳求他大发慈悲收容他的王妃谢氏,无非只是想保那女人一条命。

他心猿意马地同意了,收一个是收,两个也无所谓。

再然后,被母亲拿刀逼着娶过门的夫人阎氏循着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那处别院,宽宏大量且自作聪明地劝他纳入府中,以免外人口舌。

他同意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稀里糊涂地就娶过了门,还依着阎氏的意思封了个“二夫人”。

往后的十余年,他为朝中招贤纳士,无甚建树官职却连连高升。宦海沉浮,身边的美妾伶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玉环珠绕,鸾颠凤倒,连续不断。

却没有一个真正照进他心里,没有一个人让他原意真心地露齿一笑。

人人都把他的武艺文才捧的天花乱坠,又暗地里叹息他的冷酷薄情,他却总是心怀迷惘,登高不觉振奋,与知交旧友画舫游玩时也只剩酗酒妄谈。

他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岐山国的倾城白雪里,停在那个娇小玲珑、聪颖可爱的孩子身上。

那个孩子被他捧在手心里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越长大越脱胎换骨,越长大越是俊俏无双。

岁岁偏爱成劫,终是抵不过惊鸿一瞥。

好像掉进了一个盛满污泥深渊里,挣脱不能,铮铮铁骨从内到外已经烂透了,唯有借酒浇愁醉浮生,唯有执剑与那个孩子比试才能得到一丝抚慰!

君卿隔年忘,恨生来怅惘。

夜夜醉不归,深情满琼觞。

……

“父亲……疼……”怀中的人儿长眉紧皱,蜷曲着身子,鬓发及后发如缎般飘逸下垂,面貌乍看之下清瘦苍白无血色,两双眼睛因为痛哭肿得好像小桃子,喘息的声音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山简鼻中一阵酸楚,惶急地抱紧了他,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几个健步,大步朝前,一脚踹开了瑷池酒庄的大门。

院中帮忙酿酒的庄客们纷纷抬起头来,望着山简呆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使君,真是山使君,多久没来了。”

“哟,快一年没来了吧,咦?怎么怀里还抱了个人”当中的一个女庄客尤为引人注目,身着一件打褶的七彩云纹流晶片齐胸大褶裙,外套一件褐色为底的暗粉色牡丹大袖衫,头上插着把玉篦子,梳着细细顺顺的刘海,鬓边碎发如蛇信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小嘴一笑,媚眼如丝,说不尽的风流迷人之态。

“腾出一间房来。”山简握起怀中人软如丝绦的手臂,冷森森地命令道。

女庄客拿钥匙引他上楼楼,退出房门时,突然看见青色竹席上的一滩红,尖叫道:“血,血……杀人了……”

山简将早已晕过去的山仙放倒在床上,脸色黑成一片,阴郁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女庄客急忙闭紧嘴巴噤声,双膝跪地,自己抽了自己两嘴巴,放方才磕头道“奴嘴贱胡说来着,望使君恕罪。”

山简将手从山仙腰下伸出,怔怔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淡淡血痕,道“起来吧。泷儿只是喝多了酒罢了,休息休息将好了。”

女庄客轻手轻脚地站起身,退到一旁,张了张嘴,偷偷抬眼打量着床上躺着的披散着头发,紧闭双眼的山仙的侧脸,尖声尖气道“娘嘞,这,这位小娘子看着怪眼生,是使君新买来的吗使君,莫怪奴多嘴嘞,这小娘子看着可不像青楼里的那些个狐媚子,经不住折腾的嘞……给人家弄得血呼哧啦的,都晕过去了……”

山简阴沉着脸,摸出香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末了捋顺山仙粘在鼻尖的发丝,凶狠地乜了女庄客一眼,怒发冲冠道“休得啰嗦,去请医工来。”

女庄客挑了挑眉,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忽然脚下一硌,女庄客撤开脚,拾起地上的断玉簪,簪子粘了血。

女庄客酿酒最是纯熟,鼻子愈比常人敏锐,立即就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一转身,自告奋勇地跑回屋内,笑盈盈道“使君,他没病,我女儿之前也有这样的症状,叫什么来着,来葵水……对,就叫葵水,医工说找些布包给她垫着身下就好了,我这就去买去……”

“慢着,什么葵水?”山简叫住她道。

女庄客轻咳一声,面朝他欠了欠身,用她那柔软得仿佛滴出水的声音道“常言道凡女子,二七天癸至。天谓天真之气,癸为阴水。”

女庄客说到这里,瞥见山简听得认真,松了口气,继续扩充道“女属阴,冲为血海,应时而至,如潮信,常以三旬一见。下似朱果溺红,伴有阵痛,贴身垫以软质布纸为佳。总之呢,戒辣戒吸寒食散,更不宜饮酒……”

山简连连点头道“除了垫那个什么,需要山某做些其他的么?”

女庄客抿嘴笑道“这种活还是奴来做吧,这小娘子初次来潮,山使君好生歇着,奴去去就回。”

凌晨,据洛阳城小雅报最新透露出的秘闻,驸马爷王济昨日与某俊俏郎君醉酒后夜宿软香屋合欢楼,常山公主得知后异常愤怒,责令四方城内任何人不得收留王济过夜,亦不允东南西北四门卫尉放王济出城。

小雅报册子后页,还专门列了注,注曰有驸马王济踪影速速通报公主府,不得隐瞒。若能抓到那个与王济共度春宵的小郎君押送公主府,必有重赏。

裴浚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站在大开的宫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丑妇人揪着他的耳朵,用刻薄尖锐的声音道“本宫总有一天会让汝等贱民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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