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不知过了多久,郭瑶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内殿。嵇绍生了一堆火,她自然地走过去,挨着火堆坐着,身形疲惫。
乐广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夷甫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郭瑶坐在草堆上,睁着眼,忽见他来了,正想起身说话,却见夷甫君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来,不声不响地放在了她的身旁,而后便往外走。
郭瑶气打一处来,望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衍郎,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话也不肯和我说一句”
夷甫君背对他,冷冷地道“过几日,本君自会派人将翌尘送回去,就此别过。”
郭瑶急忙站起身,呆望着他道“衍郎,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以前不是什么都依我的吗你就不想知道眉儿现在怎么样了吗”
夷甫君冷冷地道“十三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郭瑶摇摇头,抽噎道“不,衍郎,眉儿没死他还活着的,他被绘影师斐先生救活了的,真的,你可以跟我回家去看,他只是最近有点不舒服,不能下床。”
夷甫君慢慢地转过身,望了郭瑶一眼“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他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他像人一样走路睡觉,他也是个死人。”
郭瑶仰着脖子,死死地盯着夷甫君“所以……你还是怪我没照顾好他。”
“本君告辞。”夷甫君似是不愿再纠缠,说完这四个字便飘然离去。
郭瑶仓皇追出内殿,望着殿外的雨幕,嘶声大喊道“王衍,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是我害死眉儿,是我害死了他……”
“衍郎……对不起……”
呜呜咽咽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到内殿,卫君呼吸急促,不安地翻了一下头,捂紧了耳朵,喃声念道“是我对不起你……你回头好不好……我再也不说你的不好了……你回头……”
乐广怔怔地听着,有些诧异地唤道“玠儿,玠儿……”
卫君却又像睡过去了一般,不再说话。
天亮之后,郭瑶撑着伞走了,嵇绍和乐广都醒了,就卫君还在睡觉。
“使君,玠二郎君是不是淋了雨发烧了”嵇绍看着乐广将卫君抱上马车,有些不放心地道。
乐广拉上车帘,探了探卫君的额头道“他就是最近睡的时间有些长。没事,等到了吃饭的地方,再叫他醒来。”
嵇绍答应着,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帝都洛阳城,紫荆街,湘春馆。
朝臣商贾与衣着邋遢的人汇聚一堂,沉浸在温香艳玉的美人堆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像天庭也像地狱,化着浓妆的少年舞姿曼妙,像幽灵似的在人群里游曵着,供喝酒玩耍的男子们肆意的调笑。阁楼里此起彼伏地传来一阵尖锐激荡的歌唱,四面阑干上的人们跟着萎靡的曲子大吼大叫,配上他们丑陋或是浓妆艳抹的嘴脸,整个场景光怪陆离,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裴浚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富人身后,偷偷地溜了进来,走上楼,轻轻推开门,看见一个满身赘肉的中年男子举了两杯酒,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美少年“来,美人儿,与我共饮了这杯。”
“嗯……爷,人家不胜酒力啦。”美少年贴着床帏在整理衣裳,声音绵软,眼神迷离。
胖男子打了个嗝,一个劲的吐酒气,额间细密的汗珠渗出,笑眯眯地劝诱道“来嘛来嘛,你今儿表现那么好,不陪我多喝几杯也太不识趣了。”
“唉,要不是桓哥哥觉得好看,我才不穿呢。”那美少年整理好衣裳,站起身来,两颊桃红。
胖男子指尖挑着美少年的下巴,叹道“那厮觉得好看你就穿啊,那他今天怎么不见?”
美少年脸色很不好看,在胖男子的再三询问下,他才压低声音说:“他吖,他病了。”
胖男子故作担忧地道“什么病,严不严重?”
“瞧把你急得。”美少年轻笑一声,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喝下肚,斜斜歪倒在身后的长塌上,仰起头道,慢悠悠地道,“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病,寻遍名医也治不好。”
胖男子手指轻轻按在美少年肩上,笑道“我就说嘛,你桓哥哥远在萧山书院,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京城来,肯定是来找太医院的人看病吧。”
美少年抽开自己的肩膀,那胖男子又贴了上来,又被躲过,知道对方不给他面子,胖男子顿时觉得扫兴,扭过头,看到门口的裴浚,忙又换了一副嘴脸,搭讪道,“小美人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美少年这才注意到门口的裴浚,还有胖男子那垂涎欲滴的猥琐神情。
“他是……是我阿弟。”美少年挡住裴浚面前,对着胖男子眉目传情道。
胖男子色心大起“哎哟,你还有阿弟呀,这风姿可一点都不比你差呀……护什么护吗,我加钱不可以嘛”
“他没调/教过,怕不合爷的兴趣。”美少年使眼色给裴浚,陪笑着对胖男子道。
胖男子走到门口,摩拳擦掌地盯着裴浚上下看了个遍,嘴里胡言乱语道“哎哟,一开始的时候都扭扭捏捏的,过几天还不是跟着别人风/骚去了。”
美少年恶狠狠瞪他道:“爷,共二十一两银子,您该付钱了。”
胖男子磨磨蹭蹭的总算付了钱,美少年点了点,放嘴里一咬:“奶奶的,是假的!”
裴浚眼疾手快,不由得追了上去抓住那胖子的手臂:“你的钱是假的。”
美少年也跑了过来抓住了胖男子的衣裳。
胖男子可来脾气了,先是抵赖不承认,最后是以假乱真,拍开裴浚的手:“说老子给假/钱,老子都来这么多次了,以后又不是不来了,胡乱混过去就得了,不就几个钱吗。”
美少年那里肯依他,抓着人就是不放。不曾想那胖男子是个练家子,一脚踢中了他的小腹,顺带着连裴浚也踢倒在地。
裴浚吃痛,摔倒在光滑的地面,眼错不见,那胖男子人趁着人多,左躲右闪地跑了出去。
“裴郎君,你没事吧”美少年踉踉跄跄站起,赶过来扶裴浚。
“没事,只是磕破了一层皮。”裴浚抱着手臂,眉头皱起,颤颤悠悠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一个拿扇子的少年,那少年猛然看到裴浚,恼怒非常,一把抓住裴浚的手,直奔馆外。
一路奔走到客栈,看到他二人路人无不指指点点。
等到进了房门,那少年猛地将裴浚丢在床边,大喝道“你脑子有病啊,跑那种地方干什么”
裴浚抖着手臂,低着头,惨白的脸颊好像被强风打落在水池中浸泡后失色的花朵,哽咽道“是,我是有病。那你呢,茂伦,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去那里又是做什么”
茂伦是桓彝的字,裴浚私底下一直是这样称呼他的。
裴浚与桓彝,均出自门阀大族,因着父母亲戚交谊之间匪浅的缘故,从小就认识对方,也深知对方的秉性。桓彝生性如流水,见异思迁,裴浚体弱多病,怯懦可欺,原本是南辕北辙的脾性,却偏偏常在一起玩耍,可谓是竹马之交。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结识的朋友越来越多,桓彝犹如一批脱缰的野马,与裴浚之间的友谊也渐渐淡了。
桓彝咽了咽唾沫,无语地望着他,道“你以为太医那么好找。我又不是家君,只要一句话太医院的人就会赴汤蹈火,我是瞒着家君来的好不好。为了你的病,我可是牺牲自己去馆里寻人,你别这么不知好歹!”
裴浚依旧低着头,疑道“太医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桓彝蛮横地推了裴浚一把,厉声道“你是猪吗当然是因为太医院的有人在里面啊,难道你让我冒着杀头的大罪进宫去找太医吗”
裴浚微微抬头,咬唇道“可是……可是我问过那个美人小哥哥,他说……说你们早就认识。”说着,慌里慌张地看了桓彝一眼,又低下头去,哑声道,“茂伦,你和他是认真的吗你是不是因为他才陪我来洛阳的”
桓彝听了,眼皮一跳,摇着扇子凝眉,瞧了裴浚一眼,冷声道“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裴浚眼底划过一丝绝望,苦笑着坐到床边,歪着头背对着桓彝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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