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看着眼前的大海,忽思念起皇上,她不知他此时是否一切都好,载潋多么希望此刻皇上能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欣赏美景的人正是自己的深爱之人啊。思念令她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令她的心口作痛,海风吹落了载潋眼角边的泪,阿瑟问载潋怎么了,载潋便用手将泪擦去了,笑道,“海边儿风大,沙子眯眼睛了。”

载潋转头见阿瑟眼中也有泪,不禁忙问,“阿瑟,你怎么了?”阿瑟用手擦了眼角边的泪,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母亲了,我小时候常跟她到海边来。”

载潋心中酸涩,用手搭了阿瑟的背,低声问她道,“她如今在哪儿呢,等安定下来,接她到身边来吧。”阿瑟却摇头苦笑,眼中的泪更止不住地落,“格格,我母亲很早前就过世了,当时我父亲还在英国学习,他虽口口声声说此生只有我母亲一位正妻,却也不肯为了我母亲中断学业回国,他连我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那时候还不到十岁,没了亲生母亲,便跟着我几位庶母还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生活,他们不喜欢我,我父亲常年不在府上,他们欺负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所以我才执意离开了家,我要去找我父亲,长大后更是宁愿一人在英国也不愿和他们在一起…因为我除了我父亲,早已没有家人了。”

载潋听得心疼,她去牵了阿瑟的手,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道,“阿瑟,从今后有我在你身边,你就有家人。”

阿瑟见载潋眼底泛红,忙努力使自己笑出来,她伸出手去擦了擦载潋脸上的泪,笑道,“格格,我又惹你难过了,真是我不好…”载潋却摇头,阿瑟顿了片刻又道,“格格,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喜欢守着你吗,因为我打小就没有家的概念了,独来独往惯了,唯是在遇见你以后,才让我有了家的感觉。我原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贵胄子弟,骄傲自私惯了,是不懂真情为何物的,却没想到你和自己的兄长那么亲近,你们那么在意彼此…我在你身上看到那么多闪光点,你待人真诚,心地善良,孝顺体贴…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不惜忍让她人,牺牲自己…我想只有在有爱的环境里长大,才会有格格这样的心性,我是无福体会了。”

载潋听得惊讶,她没想到阿瑟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她也听得奇怪,便开口问阿瑟道,“阿瑟,你说我,愿意为了所爱之人牺牲自己…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阿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意识到瑛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载潋大抵还都不知道,却也不准备瞒她,便如实道,“格格,是我不好,从前瞒了你,瑛隐姑娘曾对我说过…格格先前的经历,还有…格格心里的人。”

载潋听罢后却并不怪她,她只是转了头苦笑,望着眼前的大海问她道,“你说我,是不是愚蠢极了。”阿瑟却笑道,“不!我觉得格格聪慧极了,为了皇上能学会去洞察太后的心意,格格也是我为数不多,令我真正敬佩的人。”

载潋只是淡笑,并没有再接阿瑟的话,她怔怔望着眼前宽广无垠的大海,听着海浪翻滚的巨响,想起如今的战局,心中忽然惴惴难安,载潋下意识地握紧了阿瑟的手,她转过头去怔怔望着她,问道,“阿瑟,我想问你,以你所知,如今北洋水师与日本相比,究竟还有没有胜算?”

阿瑟听罢后只感觉心中绞痛,她比任何人都更期盼北洋水师还能打赢最后一仗,也无比渴望再见她的父亲,可她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北洋水师已是危在旦夕了。

阿瑟不想为了哄骗载潋安心而欺骗她,便狠了心道,“格格,我所知的不多,可我曾听我父亲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北洋水师的船舰吨位大,吃水量多,移动缓慢,海上作战并不具备优势。且北洋水师各战舰,舰龄老化,与日本新添战舰相比,火力弱,射速慢,航速迟缓…更何况,日本人以国运相赌,誓要打赢这一仗,而我北洋水师各将士,训练弛废,态度消极…且光绪十七年以后,北洋水师更是再没新添过新式武器与装备…如若此次北洋水师还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便当真是天佑我大清了…”

载潋听罢后已是泪流满面,她望着眼前的大海,此刻在载潋听来,随波涛声而来的仿佛是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她仿佛看到一艘巨大的战舰缓缓在自己的面前沉没,仿佛看见皇上也站在战舰上,正绝望又无力地笑,正随着沉没的战舰一点一点没入深海……

“不要!”载潋忽然惊叫大喊,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她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上早已是一片冷汗。阿瑟被载潋吓得不浅,她忙扶住了载潋,抚着载潋的背问道,“格格,您怎么?天快黑了,咱也回去吧,别叫六爷担心。”

载潋回到府上时,瑛隐正督促着小厨房的用人们将饭菜端上了桌,她见载潋回来,不禁忙迎上去笑道,“格格!您总算回来了,奴才今儿守着小厨房,叫他们做了好几道您爱吃的菜呢,您等会儿快尝尝!”

载潋见着了瑛隐也高兴,她拉过了瑛隐的手,抚了抚瑛隐额头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笑道,“丫头你别忙了,叫下头人去吧,你随我坐。”

瑛隐笑盈盈地“诶!”了一声,便挥手示意外头的丫鬟们端着净手的清水与皂粉进来,瑛隐为载潋摘了身后的斗篷,便伺候着她净手,随后又在她的手炉里添了新炭送过来,随后才吩咐了小丫鬟道,“你去给姑姑传句话,就说格格回来了。”

静心却已经听见了载潋的声音,忙从二层上下来,用热水浸了的毛巾替载潋净脸,颇有些自责道,“格格,您今儿出府,奴才也不知道,也没能跟在您身边儿…您别怪奴才。”

载潋见静心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便对静心笑道,“姑姑,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呢,我这是身上伤好些了,就又贪玩儿了,还怕回来姑姑又骂我,我哪儿会怪姑姑呢!”

等不及静心回话,载潋已听见院落里传来一声大喊,“是潋儿回来了吗?!”载潋一听便知是载洵,她忍不住想笑,站起身来便向院外跑,一头扑进载洵怀里,笑道,“六哥!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又担心我了?!我没事儿!”

载洵见载潋活蹦乱跳,心里头着实高兴,又因载潋和自己没大没小,便和她开起玩笑来,戏谑道,“我哪儿担心你了,不过是怕你再受个伤风感冒的,回京后额娘又不饶我!”

载潋轻声“哼”了一句,随着载洵往暖阁里走,笑载洵道,“分明就是口不对心!六哥你怎么倒学着和我七哥一样了!”载洵回过神来点了点载潋的脑门儿,笑骂道,“你倒来猜我的心思了,我哪儿有口不对心,我看你倒是真的想你七哥了吧!”

载潋在载洵之后落座在圆桌旁,浅笑道,“我不和你们学,我可不会口不对心!七哥嘛…是有点儿想的。”

待载潋与载洵二人用过了膳,顺叔与卓义、阿瑟等人都不在,他二人到载洵房中闲叙,只几个醇王府里心腹的人贴身伺候着,此时静心才上前来对载洵和载潋道,“六爷,格格,今儿奴才上街去采买过冬的衣裳,正好在府门外头收着了咱府上寄来的冬衣,等奴才为爷和格格净好了,便紧着送过来。”

载洵点一点头,扶了静心起来道,“如今咱们在天津,不比在京城里方便,一切都辛苦姑姑了,姑姑快请起来。”

静心却不敢起身,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载潋,心中犹豫了良久,才决定说出口道,“六爷,格格…奴才实在不忍相瞒,府上寄来冬衣的包裹里有一封信,奴才当时以为是王爷要吩咐的话,便打开来看,谁知竟是咱七爷的笔迹,七爷说…他暗中在衣服里塞了这封信,因咱福晋近来精神不振,病态沉珂…却又不想打扰了格格养伤,便不让人告诉六爷和格格…可七爷不忍心,还是如实说了,想问六爷和格格是否提前回去。”

载潋听罢后如同晴天霹雳,她早上时还在担心额娘的身体,没想到这么快便得到了不好的消息。她坐在扶手椅中,目光忽变得涣散,她感觉周身无力,仿佛已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回想起来自己走前与额娘所的告别,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额娘的伪装,那时候额娘的身体明明也不好了,额娘自己心里一定最清楚,可她却还是要伪装,如此好让自己放心离开,放心去养伤。

载潋忍不住流了两行泪,她感觉心如同被撕裂一般,她已经失去了自己亲爱的阿玛,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额娘,她还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失去,额娘明明才刚答应了自己,说要陪她一起走下去,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为何如今却得到这样的消息,载潋在心里疯狂地大喊,可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载潋倒在扶手椅里,一句话也不说,头垂在一侧,任由着泪流了满面,连擦也不擦,瑛隐见载潋此时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更担心她的伤势会反复,便忙凑上前来,跪在载潋所坐的椅子旁,用手绢为她擦眼泪,连连劝慰道,“格格您别这样,您要放宽心…咱福晋年纪大了,身上总有些小病小痛,不会有事的…您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福晋就一定宽慰了…”

静心此时仍旧跪在他二人面前,垂着头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双手交给载洵,颔首道,“六爷,这就是七爷那封信。”载洵接过了信,表情沉重,却仍旧对静心道,“姑姑,您起来。”

载洵看罢了信,将信交到载潋手上,问她道,“妹妹,如今你作何打算?”载潋颤抖着接过了载洵手里的信,尚未过目便道,“回去,我要守在额娘身边。”

在码字时听无问这首歌,里面有这样一句歌词,“如果路会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私自总想,如果这句话由皇上来问载潋,她一定会坚定地答,“会”吧。

一生太短,一瞬好长,幸好啊,你的手曾落在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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