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被当街绑走失踪。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却诡异地让长安城陷入一种沸水烧滚时的临界沉默。
北衙禁军在不知不觉中全程接管了长安城四大城门,宣门司全营出动,每个大街小巷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最懂风头的长安百姓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个个装聋作哑早早收摊回家不愿在是非之地多留片刻。
四大城门宽进严出,身形高大面容漆黑的侍卫面目凶恶守在城门口,瞪着来来回回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哪来的狗啊不要碍事滚滚滚。”有个守城门的小兵看着慌不择路跑过来的大白狗沿途惊扰了不少人原本秩序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不耐烦地挥抢扫开。
大白狗上蹿下跳都没法进去还差点被捅到,立马怂了,哒哒跑到城门口边上的角落里,歪着头乖乖地坐着。
“哪来的狗,等会有要来了赶紧赶走。”人高马大的侍卫长看着那条体型硕大的大白狗,谨慎说道“大狗伤人可不是闹着玩着。”
大白狗屁股还没坐热,很快就被三四个人连着赶走了。
它远远地看着城门口的动静,染上黑色泥土的毛茸茸大尾巴,失落地垂着,脏兮兮的四肢毛发早已凝结在一起春风迎面而来,吹的脸上蓬松的狗毛乱飞。
看上去果然像是一只落魄的流浪狗。
千里迢迢跑回来的平安一路奔波没能进去,杏仁大的脑袋大写的不解。
平安长长嚎了一声,没引来城门口的注意,倒是被几个小流氓顶上了,它这个时候倒是机灵,立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原路跑回去。
就在平安跑了没多久,长安城内城青石板上,只听到马蹄急促之声,很快便看到几匹骏马停在城门口。
“阳卫率。”侍卫长躬身行礼,“没发现异样,原先守城的守城官已经押送到东宫了。”
这是四个城门中的最后一个城门,旭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距离太子妃失踪已经一个半时辰了,长安城内如今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被送出城了。
长安城四大城门通往天南地北,一旦出了城再去寻人便是大海捞针。
更别说抓她走的人可能是白家人,太子妃此刻还怀有身孕,最坏的情况交织在一起,简直让人不敢深想。
“继续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任何异样都要上报。”
“是。”
旭阳站在城门口,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城门口,西城门往外是长安城的十里群山,原本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大山却让人绝望。
于此同事的路府先后迎来太子殿下和路相,路府被重兵环绕依旧安静地听不到脚步声。
“应该是早有预谋,四辆马车同时朝着四个城门破门强闯。”温归远揉了揉额头,平静说道。
坐在轮椅上的路远道脸色极差,脸颊透出一股灰白颓废之势,可琉璃色的眼眸依旧闪动着坚韧光泽:“白家不会把人送远的,无非是逼迫我们停手,人不会走远,若是城内没有,必定是在城内。”
“白家及其党羽的别院都已经严密看守起来。”事情一开始,温归远就兵分两路,一路由旭阳带队在城内搜查,一路由旭日带人直接包围城外各家别院山庄。
就像一开始太子妃竟然在众目睽睽被人绑架消失,太子殿下做得也毫不遮掩,雷厉风行,态度强硬。
上首的路寻义刚从宫中回来,一身官服还未换下,手边的茶盏是早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冷茶,连着杯盖都被浸染成深色。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说话,手指搭着早已冰冷的茶盏,眉眼低垂,一如既往地平静。
“圣人如何说?”温归远在沉默间,抬眸问道,目光中的光带着漆黑深意,让他如画眉眼在刹那间露出一点犹豫之色。
路寻义已经多日没有好生休息了,眼底露出青色的疲态,闻言揉了揉额头:“圣人病得越发严重了,今日见我都是在寝殿。”
温归远脸色僵硬,路远道捏着手中的素色细绸缎,眼波流转,最后落到路相身上。
路寻义右手手指摸着左手骨节,看着屋内两个年轻人,长叹一声:“圣人等不及了。”
圣人最大的心病便是颠覆世家,如今已经箭在弦上,那白家的事情自然不会收手。
屋内安静地连听着窗外的竹林沙沙声都显得刺耳。
“那禁军?”温归远说出口时不由苦笑着,“怕也不成了。”
“上一次禁军出动时候因为李家。”路寻义眼尾睫毛极长,若是半垂着看人时,总能带出一点骇人的冷漠。
“北衙禁军明日一早就要回宫。”他笼着手,整个人平静而冷漠,“也就是说今夜子时还没有消息”
他留了半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心中一个咯噔。
宣门司不过一个营,路家精兵尽出也不过百人,投在偌大的长安中不过是不起眼的石子,连着涟漪都荡不起来,而路杳杳根本等不起。
白平洲不是和善的人,手中的棋子没了利用的价值,一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你们后悔吗?”就在死寂中,路相低敛的眼尾慢慢抬起,彻底露出眸底的深光,他盯着下面的小辈,深色的眼眸含着窗边落在手边的光,明亮到近乎尖锐,好似含着一点带雪的利刃,落在人身上,宛若剔骨削肉。
路远道看向他,青白色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缓缓闭上眼。
“因为你的心急,你搭上自己的妹妹,甚至还有未出生的小辈。”他看着自己面容惨淡的儿子,第一次露出失望之色,“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路远道放在轮椅上的手不由发出细微的颤抖。
“一把刀若是刀尖朝向自己,注定是要两败俱伤的。”他丝毫没有顾忌面前之人的心情,只是用着最犀利的刀锋自上而下,一点点劈开他的皮肉,冷眼看着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你拘泥于过往仇恨,而握刀之人是执着于利益的人。”
“只要他挥出第一刀,余下的事情便不由你控制。”
路远道过于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在发颤,明媚春光却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半分生机,一如他黑暗的内心。
“你服下焕颜强行透支自己的性命,只是想看着事情走到这一步吗?”路寻义像是一个冷淡而无情的人,冷眼看着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人,却丝毫没有同情,丝毫不让人怀疑下一步就会直接把人逼下去。
“不是”路远道在铺天而来的疼痛中寻回一点心神,捂着胸口低声咳嗽几声,在抬眸,红色血丝布满眼底,“可我也做不到路相这样,对着杀妻之人面无异色。”
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你还不够强大。”路寻义看着他,脸颊紧绷的弧度不知不觉松了下来,“你明明可以蛰伏三年除掉黎家,示弱三年收复各家势力,那你为何不能同样花三年除掉李家,再除掉白家,甚至是最后达到你最后的目标。”
路远道失态地看着他。
“你知道?”一侧的温归远不由惊讶问道。
路寻义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你怎么平安被谢瑶救下,又怎么会杀出重围,最后乖乖顺着我安排的路去了陇右道鄯州。”
“陇右道是我发家的地方,我送你去那边是为了让你头脑冷静一下,而不是让你越发陷入魔怔。”他恨铁不成钢地面前之人,“若不是你莽撞暴露了自己,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和杳杳心有隔阂多年。”
路远道喉咙间涌出一点血腥味,呛得他难道到近乎窒息,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咽了下去,身体的钝疼也让他的脑子清醒极了。
“你都知道?”他惨然笑着。
“你母亲确实惨死,你心中可以愤怒,那你为何要选择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毫无杀伤力的反击无异于自杀。”
路远道失神地看着他,不由喃喃自语:“你真的喜欢她吗?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看着她离开。”
路寻义坚定深沉的目光倏地涣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好似刚才一闪而过的波动不过是春日眼光一闪而过的涟漪。
“我不是你,我做不好为了权势,为了你口中的理想和大同,甚至可以踩着发妻的骨血上位。”
路远道捂着胸口喘着气,随后笑了笑,露出一点难过之色,“但我承认,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急躁,让白家狗急跳墙。”
“我膝下三儿一女,唯独女儿最像我。”路寻义看着他无奈地感叹着,“她一直不放弃查找你的下落,甚至可以示弱,与我虚与委蛇,拿得起放得下,你看她在越州当机立断封锁越州,调遣清宴,你但凡有她的一点魄力和耐心,也不至于如此。”
路远道低下头,盯着苍白的指尖。
一直沉默的温归远抬眸看向门口,只看到顺平神色匆匆地从拱门处急行而来。
“相爷,白家送来一份信。”
他递上手中精致优美的信笺,与此同时还有一块墨绿色的玉佩。
正是路杳杳整日挂在腰间的墨玉。
那边路杳杳和绿腰被人带到静安堂,整个静安堂一个尼姑的人影都没有,侍卫们都身穿精干短打,脚步轻盈地在庵堂中巡视着。
“路杳杳。”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杳杳抬眸看去,只看到穿着灰暗朴素衣服的白月如,带着扁平的帽子,站在游廊处阴森森地看着她,一见她看过来的视线,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笑容。
“这不是我们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嘛,怎么落到我手里了。”她瘦了许多,脸颊上只剩下一层皮肉,颧骨高高耸起,脚步轻浮地走过来,好似一架挂着皮肉的骷颅飘了过来。
绿腰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挡在路杳杳面前。
“哪来的狗挡在我面前。”白月如嘴角诡异的笑瞬间僵硬,大而空洞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绿腰。
“好久不见。”路杳杳站在绿腰身后,丝毫不怵面前的场景,温柔地笑说道,“我被白相请来做客,不曾想和五娘子碰面了。”
她笑脸盈盈,好似依旧是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花园大殿内,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善。
“做客?”白如月冷笑着,“分明是送死才是。”
路杳杳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带她进来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惊讶又带着一点害怕地问道:“白相是如此交代你的。”
“你装什么可怜。”白月如一见她的模样,就忍不住放声尖叫,“我一定会给你好看的,贱人。”
她失态地破口大骂,恶毒地盯着面前之人。
路杳杳琥珀色的眼睛含着一点水意,却还带着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气度,强忍着恐惧不卑不亢地说道:“白相难道不知道,白家的敌人不是我们路家,白相拿我威胁人明显是兵行险着,我若是有什么差错,我爹爹才不会放过你。”
她双手微微颤抖,却又牢牢握着,春水双眸泫然欲泣,又坚强地没有落下泪来。
中年男子明显是满院人的中心人物,他不悦地扫了眼白月如,又只是平静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对着白月如说道:“太子妃是相爷请来的客人,还请五娘子让开。”
白月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细长的眉毛高高吊起,扬声恶骂道:“狗东西,怎么和我说话,不要以为你是爹的心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一个嬷嬷匆匆而来,看着面前明显神色不虞的人,吓得脸色煞白,连哄带骗把人强拉着带走。
临走前,白月如恶毒地看了眼路杳杳。
路杳杳带着泪珠的纤长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扫过白月如一眼,但是很快又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贱人,骗子,不得好死。”白月如气得目眦尽裂,奈何被嬷嬷牢牢抓着。
“请吧。”中年人面不改色地伸手,请人入内。
路杳杳带着几分恐惧,尤装镇定地地坐下,看着大门被锁上,原本亮堂的屋内瞬间阴暗下来,脸上的软弱可欺模样瞬间消失,变得冰冷而冷静。
她揉着肚子,大概之前驾车太多颠簸,现在肚子隐隐作痛。
“娘娘没事吧。”绿腰担忧地问着。
“没事,看样子白平洲还不打算和路家撕破脸皮。”路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脑海中的分析一点点剖析开,“看样子白家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
她小心地揉着肚子,神色却是极为冷静:“能撼动百年世家的,无非是五大罪,看来之前的流言未必不是真的。”
她抚摸肚子的动作停在远处,眼皮子一跳。
“相爷和殿下一定会来救我们吗?”绿腰安抚着路杳杳,也同样安慰着自己。
“若是不能呢。”她喃喃自语。
绿腰一愣。
“击垮白家就在最后一招了,若是圣人不停手呢。”她细细抽了一口气,只觉得肚子疼得厉害,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饿了还是动了胎气。
“不,不会的,相爷”绿腰惊慌失措地反驳着。
路杳杳安静地安抚着躁动的肚子。
“送什么吃的。”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正是去而复返的白月如,“把门打开。”
路杳杳厌恶地皱了皱眉。
很快,大门口就站着细骨伶仃的白月如,她拎着食盒,朝着路杳杳笑道:“你看,这是你的午饭。”
她不甚在意地晃了晃,阴狠地笑了笑,只听到咣当一声。
盒子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饭菜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她看着一地狼藉,尖锐疯狂地大笑着。
“你!”绿腰气得脸色大变,却被路杳杳拉了拉袖子,这才勉强压下火气。
“五娘子来这里做什么。”路杳杳冷静地问着。
白月如突然笑脸盈盈地跨过地上的饭菜,温和说道:“我在这尼姑庵许久了,也没能和人好好说说话,今日看到你可太高兴了。”
路杳杳眉眼低垂。
“对了,听说太子妃有孕了。”白月如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一闪而过的愤怒,让她脸上的笑意扭曲起来。
绿腰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靠近。
“五娘子倒是消息灵通。”路杳杳抬眸笑说着。
“自然。”白月如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得意地笑着,“今日也是来和你说个笑话的。”
她眼底的恶意遮也遮不住,也许也是根本不屑于遮掩,越发显得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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