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两姐妹已经把手帕绣好,王梅清便叫来王嬷嬷,让她把帕子带到街上的衣铺去卖。

王嬷嬷眼珠子转了转,接过包好的绣品,欣然离去。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上工的人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摊贩们亦三三两两开始收摊,王嬷嬷疾步穿过人群,走进了一间成衣铺。

这间成衣铺是附近成衣店里最大的一间,各种布匹应有尽有,头饰珠花琳琅满目,各种花样摆满了柜台。墙边两侧,各个年龄段、不同体态的衣服已经裁好缝成,一一挂在衣杆上,中间一道长长的屏风隔开男女。

柜台一侧的布帘掀开,又是另一个空间,走过狭窄过道,里间便是雅座,几个机灵的伙计伺立在旁,这是专为大户人家开设的买衣、试衣地方,除了铜镜外,还摆着香茗茶具。雅座对面,则是普通人所用的拥拥挤挤的几个试衣间。

王嬷嬷在妇人那边与掌柜讨价还价,却不知道透过屏风的缝隙,一道人影静静地伫立在另一边,正审慎地打量着。

那是考察完市场,正“以衣换衣”的宋和锦。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宋家的人。

他所在说书的茶楼白天经营,晚上关门。宋和锦准备的腹稿在早上说了三遍后,悠闲度日打发日子的客人也开始渐渐散去,下午再复述早上的那套便没有了新意,故而宋和锦拒绝了茶楼老板让他下午继续说书的提议,拿了今日的工资——十文钱,到街上继续寻找其他来钱的生计,最后考察下来,决定在东街与西街交汇的街角摆一个摊子,为人代写书信。

不过如此一来,哪里来钱购买赚钱的基本工具——笔墨纸砚,便成了一个问题。

京都作为大晟朝的国都,居民来自五湖四海,饱读诗书有之,目不识丁来京城谋生的外乡人亦很多,市场需求不小。

然而在京读书的书生同样不少,很多名落孙山的考生,多数选择留在京城,一边备考准备来年再战,一边为人代写书信赚取些生活费。代写书信这行业,竞争可谓激烈,赚的都是辛苦钱。

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条来钱的路子。宋和锦不是没考虑过去做个账房先生,可惜茶楼酒肆的账房先生也是个抢手活,没有关系人家都信不过你,宋和锦与他们素不相识,自然应聘不上。

既决定了干代写书信的活,宋和锦便打算把身上这套衣服给卖了,换钱买文房四宝。他当日自宋府穿出来的这套衣服是绸缎做的,有七成新,摸着温润顺滑。宋和锦在另外几家问过价格,折中估计了一下,大约能卖三两银子。他可以把衣服卖了,另买两套麻衣替换,剩下的钱买一套文房四宝,应也足够了。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笔墨纸砚,他便能代写书信赚钱,也能在空闲的时候回忆、捋顺记忆里的小说,记在纸上,好过现在死记硬背,还不易出纰漏,况且时间久了,容易头脑发昏。

宋和锦发现一个神奇的情况,他的脑子里仿佛装了一台内存量极大的相机,前世他听过的声音、看过的文字,只要集中注意力去回想,便会突然聚焦在某一处,逐渐放大,清晰可闻,就如近在咫尺。似乎前世经历过的种种事物,以肉眼看不见的量子形式,刻录在了他的灵魂里,并随着他在异世的苏醒,一并携带了过来。

但若是他不刻意去回想,或者并无任何模糊的相关记忆,那些事物却并不会浮现出来。

虽然目前他并没有从中体会到什么好处,但宋和锦隐隐觉得,这大约算是一件好事,日后恐怕对他大有裨益。

外间又来了两三人,王嬷嬷没有和掌柜交谈多久,便被对方不耐烦地冷待了开去,她咬咬牙,很是不甘地递给掌柜手里的绣品,掌柜给了她几块碎银子,王嬷嬷便小心地用布包包好,藏进怀中的暗袋里,低头快速走了出去。

“这位少爷?”拿着两套麻衣的伙计有些疑惑地在旁边询问着,不明白他杵在过道这里作甚。

宋和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率先走出去,到柜台结账。

麻衣的材料相对易得,触感粗糙,容易磨损,却也不便宜,一套便要五十文。这里的货币价值宋和锦大略换算过,一文钱的购买力相当于前世的一元钱,一千个铜钱为一吊钱,约合一两白银,大晟朝似乎白银产量不多,十两白银兑换一两黄金,宋和锦这两日在街市上活动,见到的多是铜钱买卖,银子几乎没见过,王嬷嬷究竟拿了什么东西来店里贩卖,竟然能换来碎银?

宋和锦一边结账,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向掌柜探听了下。

掌柜蔑视:“不过是几条丝织手帕,就是材质不错,上边的金线值一点钱,可谁家会用金线刺绣的手帕擦脸呢?不过是贵人们消遣的玩物罢了,绣工只能称一般,回头还得叫绣娘拆了金线下来,那帕子可惜了,多好的缎锦哪!”

宋和锦默然,这意思大概就是富人瞧不上,穷人买不起?!

拿到了银钱,宋和锦便赶在天黑之前,到书馆把笔墨纸砚买齐,回家途中特意拐去了西市,打算买几个肉包子,用油纸包着,藏在纸张下面,带回去给翠娘吃。

西市靠近护城河,中段建了一个不小的码头,虽然夕阳西下,这里依然人来人往,收摊的贩子们手脚利索收拾着东西,打着赤膊的苦力汗如雨下,他们古铜色的肌肤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扛着麻包袋走过长长的木板桥,稳稳当当的。

突然,一个从码头走来、一边喘着气擦着汗巾的汉子“扑”的一声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周围安静了瞬间,随后有人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快!”旁边打着赤膊的几个汉子飞奔上前,把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翻过来,喊道:“王大家的,醒醒,醒醒!”

汉子丝毫没有反应,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瘦伶伶的四肢柴火棍似的支棱着,一个汉子把他倒立背起来,快速地来回走动。

“对对对……我老家有小孩溺水了就是这样救回来的。”围观的人群有人小声地道,周围弥漫着一个紧张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人群中钻出,扑到汉子身上,大声哭叫,声音凄厉而刺耳:“当家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们母子啊!”

“呜哇哇……”光着两条腿、上身一条布满补丁衫子的娃娃撞撞跌跌地走过来,跟在他母亲身边,满脸惊吓地大哭起来。

汉子背着人走了两分钟,那个昏死过去的汉子却是毫无动静,宛如死了一般。

人群里的宋和锦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心脏急速地砰砰砰跳动着。溺水的人这样倒立着,有利于把溺水者胃里、胸腔里的水倒出来,自然是可行的,可这个汉子显然不是溺水,更像是猝死,心脏骤停。

这种情况,最好的施救方法,是心脏按压。

心脏按压对于从事了两年消防队工作的宋和锦来说并不陌生,然而就在他想要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仅剩的理智阻止了他的冲动,堪堪止住了脚步。

他去救人,人若是被救活了固然最好,但万一,如果没救活呢?

他明白心脏按压的原理,这里的人可不懂!也解释不清,到时候死了人,死者家属和亲友会不会迁怒于人,甚至认为是他弄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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