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逐渐走向冰霜包裹着,李岩稍稍挪开脸看向别处:“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知会你。还有我想你需要有个心理准备,关于年恩的抚养权,我是势在必得。你最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别事到临头了再来哭鼻子。你也不要觉得爷爷那份遗嘱,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早之前,我头脑发热给你的那些钱,给了就给了。但是爷爷的那些,那是老李家几代人上百年攒积下来的基业,爷爷糊涂罢了,我不糊涂,我不会让他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东西,被你拿走。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心存奢望,你最好想想你真接住那么多钱,你有没有那么福气去享。只要期限一到,爷爷暂时存放在你手上的东西,我会一一拿回来。你也最好控制一下你的欲望,你别想着要去挥霍老李家暂时存放在你手上的财产,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扔下这些如同刀尖猛刺的话,李岩抓起他的外套随意的往身上一披,他径直往外走。

脚下仿佛被胶水粘住,我无力的站在原地,半天蹦不出一个响来。

我一夜未眠。

不管是不是有人已经永永远远停留在昨天里再也无法回来,今天的晨曦仍然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重新袭击这一片大地,我撑着头痛欲裂站起来正要去拉好那些被风吹得凌乱的窗帘,李岩忽然开门进来。

扫了一眼挂在手腕上昂贵的手表,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该把年恩喊起来了,吃完早餐,我带你们到西樵山拜一拜观音保佑年恩一路顺利,我再送他去机场。”

还没来得及抓住的窗帘又成了冰成了霜,成了仿佛可以蛰痛我的毒液刺针,我的手悬在那边良久,我仰起脸来看着李岩:“我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我就算啥也不干,不吃不喝,我也会保证让孩子健康成长…”

“别把你陈十武装得好像多深爱着孩子那样,别把你伪装得好像没有孩子在身边不行那样。几个月前你能同意让爷爷带着孩子来到佛山生活,这就说明了你不需要孩子陪在身边,你也能活。”

眼睛里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李岩接住我的视线,不咸不淡道:“你这一刻想要把孩子抓住你身边,你只不过是想要抓住爷爷加注在年恩身上那一笔数以亿计的遗产罢了。我说过,老李家百年攒积下的基业,轮不到你来窥视。你也别给我反驳,说你陈十就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曾经我认为你确实是一个与普通女人不同的人,你对于梦想的追逐热情要远胜于金钱,可当你不管你宝仑的死活不管我的死活踩上门来要那一笔原本就是我奋斗得来的那一笔钱,我就无比肯定原来看似没有什么追求没有什么要求看似不为钱所动的女人最贵,因为当她狮子大开口的时候,没有人能剩下哪怕一滴血。”

顿了顿,李岩视线垂垂落到我脸上:“看来,我腾出时间给你与孩子好好告别,是我过于仁慈了。很好,那我现在就去叫醒孩子,我现在就带他走。”

丢下呆若木鸡的我,李岩从我身边越过去,他很快走到床沿边边上,他扶着年恩的肩膀推了一把,说:“年恩,起床了,赶紧起来。”

昨天跟着那么折腾,年恩又是哭又是嚎的,他还是在凌晨才筋疲力尽的睡过去,现在才八点出头,他睡那五六个小时根本就不够,他在李岩的叫唤里有些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他说:“不要吵我,我梦见姥姥了,我好想姥姥,我想在梦里再和姥姥待一阵子。”

又像是被捆绑在原地,我的眼眶四处全像是被涂抹上辣椒油,我不断的抽着鼻子,却还是被生活这一顿跌宕起伏的麻辣生香薰得鼻红眼湿。

看着李岩又是作势要继续推年恩一把,我一个劲的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我的喉咙里有即将爆炸的炸弹,可在孩子面前我只能将这些扔下即惊雷的嗓音禁锢在身体里,我竭尽全力的含着嗓子说:“没见孩子还那么困吗,你让他再睡一会。”

又像是避开洪水猛兽般避开扬开我的手,李岩这一次直接把年恩从床上抱起来,他一边夹着年恩相对于他而言小小的身体,他走没几步就腾出手来勾住年恩的小书包,他一边疾步往前一边与年恩说:“年恩乖,我们先不睡了,等会去机场路上,年恩再睡。”

就算再困,被李岩这么一番折腾,年恩揉着惺忪的眼睛一阵,他终于清醒过来,他或是被李岩脸上的冷硬骇住,他愣滞了几秒,他忽然闹起来:“爸爸,快把我放下来,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要妈妈!”

李岩却是慨然不动的往前走个不停,他把小书包径直塞到年恩的怀里:“妈妈工作忙,爸爸先把年恩送到一个叔叔家里呆一阵子,等爸爸妈妈忙完了,再去接年恩回来。”

彻底被吓住了,年恩不断挥手蹬腿,他一下子哭声尖锐:“我不要爸爸了,爸爸太坏了,爸爸弄疼我了,我要妈妈,我要和妈妈在一起。爸爸答应我的,我跟着姥姥生活一阵子就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我要妈妈。”

肝肠寸断,我完全是凭着母性的本能冲上去,我作势要从李岩的怀里抢回孩子,可是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我一出手就处于下风,李岩几乎是毫不费劲就将我伸出去的手挡回来,他抱着仍然闹得震天响的孩子从门口出去,年恩怀里的小书包被颠簸得高低迭起,那个由杨思文小同学妈妈送给他的小飞机从书包里跌出来,年恩又是哭得更厉害了:“爸爸,我的小飞机掉了,我要去捡…”

“去到加拿大,你要什么爸爸就给你买什么。那种劣质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要了。”

答得飞快,李岩抱着年恩咚咚下楼,他冲着迎上来的赵嘉说:“小嘉,去,把车开过来。”

我还想冲上去,同住在这一片农场的老李家三姑六婆十几号人一同冲上来拦住我,我就算是有鸡血淋头,我也无法从这七手八脚的人肉墙里突围出去。

在如同困兽斗里,我看到李纯从书房那边方向走出来,我如同在绝望中窥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我不管不顾的朝着李纯喊:“李纯,快帮帮我,李岩那个混账东西要把年恩送到国外。年恩才多大点的孩子,年恩才五岁啊,他怎么可能身边连半只亲人都没有。李纯你快帮帮我…”

眼里一片冷冽,李纯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心不在焉的扫我一眼,说:“要我帮你可以,你让老头子活过来,你用你的巧舌如簧来劝劝他,把他分到你名下的遗产转给我,你想怎么样帮你,我就怎么样帮你。”

他语气里面的怨恨与暴戾,让我如遭暴击。

李岩最终把年恩塞到了车里,他钻进去狠狠掼上车门,我还能听到年恩夹着尖刺般的哭声说:“爸爸,我划破手指了,好痛,我流血了,我要妈妈,爸爸我求求你了,我要妈妈,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说过要保护妈妈,爸爸我求你了,我的手指好痛,我要妈妈给我贴个创可贴,爸爸我求你了…”

然后,我连上前去探究虚实的机会都没有,车就绝尘而去。

眼看着车声渐渐被掩埋在佛山慢慢铺陈开来的喧嚣里,那些挡着我的三姑六婆终于作鸟散,可是她们望着我的眼神,真的像是我多么龌龊多么见不得光骗走了李建国大部分遗产那般。

我知道我这会儿跑出去,我肯定追不上已经走远的车,可是我像是失心疯了般,我光着脚就往外跑,我穿过碎石淋漓的小路往外面跑,那些砂砾不断扎入我的脚板里,我一边跑一边喊:“年恩不要害怕,不要哭,妈妈来了,妈妈马上就来了,年恩不要害怕,年恩不要害怕,妈妈马上就来了。”

我跑得太惊慌失措,我跑得惶惶不可自安,我越跑越是腿脚抖得厉害,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趔趄着往前倾,我在跌跌撞撞的亦步亦趋里很快摔跌在那条原本就没多大的小路上。

这时刚好有一辆从岔道上飞奔过来的车从我身边钻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吃了一面灰。

我被呛住,不断呛不断咳,我越咳到后面,我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用手揉住嘴巴,我越想止住这些荒唐的呛咳,我越是被带入的灰尘蒙得喉咙一阵阵生痛,沙哑。

我再也无力站起来,再也无力去追早已经不见踪影的车子。

站起来,我拍掉身上的灰烬,我再是用手搓了搓膝盖那一处深深镶嵌到裤子里面的砂砾,我再是裹紧敞开的外套,我有些坡脚往回走。

我走没两步,就被李纯拦住了去路。

实在没有心情再与他博弈,我稍稍侧身想要越过去,李纯却像是要卯足劲与我对着干那样,我走哪边,他就挡住哪边。

如此反复几次,我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情彻底崩掉,我凝住他,语气里全是疲惫堆积的落寞感:“你到底想怎么样?李纯我现在很难受,很烦躁,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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