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蜜花津亦能解毒,便给兰生喂了一些下去,然后把他拖进大殿,躺在尚算干净的毡席上。擦净血迹后,我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脸,擦到脖子间,兰生止住了血,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一个时辰后,他慢慢醒了过来。“可好些了?”我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尽量平静而关切地问道,其实心里怕得要命,袖子里紧紧捏着酬情。兰生却只是睁着一双秀目直直地盯着我,那清澈的目光中依然没有任何焦
距,只是无尽的迷茫。“你方才在同谁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谁吗?”我轻轻地问着。他依然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神却渐渐凌厉起来,看得我有点发毛。只听他
淡淡说道:“我是幽冥教的人,你不该救我。”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高贵而苦涩的语气,我也对他淡笑道:“你也不该救我的。”他抬头深深地看着我,眼神终是柔和了下来。然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慢慢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苍凉。我的心一
紧,为何这样一个年轻人一夜之间失却了所有的朝气呢?那种悲伤和苍凉仿佛积聚了浓重的心理创伤。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到底什么样的苦难才会把一个青年折磨如斯呢?
“你是不是中了幽冥教的蛊毒了?”我试探着轻轻问道。
他没有回我,只是静静地反问道:“你是不是给我喝了蜜花津才抑制了我
的毒呢?”我点头称是。他呆了半晌,然后缓缓低下头,叹气道:“我中的幽冥蛊毒唯教主有解
药,每到月圆之日便会狂性大发,万分痛苦。你的蜜花津于我治标不治本。况且那是林老头为你的脸特制的,若留着我,便于你……”他看了我一眼,飞快地别过眼,苦涩道:“于夫人便不够了,到时恐会拖累你的。”
“无妨,”我淡笑,“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便死而无憾,脸什么都无所谓
了。何况你比我更需要这药。”他复又抬头,慢慢问道:“你当真、当真爱……他,爱那个踏雪一万年吗?”我没有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脸上一片赧然,挣扎了许久,坦然道:
“不错。”
他猛然上前,十指扣紧我的双肩,几欲捏碎,“哪怕原阀狡诈多端、凶残恶毒?那原非白自身难保遑论护你?你当真愿意枉自赴死,白白失掉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吗?”
“那明大小姐嘴里说的原家十六字真言指的是雪摧斗木,猿涕元昌,双生子诞,龙主九天!”他恨声道,“可是她没有告诉你,明家也有所谓的十六字真言,是同原家先祖在几百年以前一同所得,本是一首三十二字真言,只不过明家碰巧得了大凶的前半部,故也称作明氏十六字凶言,这本是明家至密,就夹在那无泪经里,被当时的原氏主母一起拿了出来,可能连他……宋……明磊也不知道。”
哎,奇了,既然连宋明磊也不知道的明家至密,您老先生是怎么知晓的呢?他的目光盈满了悲哀和嘲讽,曼声念道:“奎木沉碧,紫殇南归北落危
燕,日月将熄。”我瑟缩在他对面,一个字也不敢说,就怕激怒他,把我的肩膀给掰折了。他面色一正,厉声道:“北落危燕,日月将熄预示着将星升起之日,明
氏将灭,其时原氏青江正借着西域一战,威震沙场,明家便害怕了……你以为二十多年前,那明家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原家?原本世代相好的两家之间,一夜之间变成了血流成河,满朝谈之色变的灭门惨案?就为了这该死而无聊的
家传十六字凶言。自古成帝王者需多少血祭方才成就其大业?当时谁也没有想
到看似羸弱的原氏借着这场争斗反败为胜,哈哈……”那厢里,他仰天狂笑一阵,狠狠把我推开。我以为他会继续跑到我面前,再大放厥词一阵,可是他却忽地后退一步,
面容惨淡地斜倚在破败的墙根,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暗中咽了口唾沫,决定找个借口好快快逃走,“你渴了吧,我去为你取些水来。”
刚转身,他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以为原家还有你心里那个踏雪如玉的原非白,都如你一般无辜吗?他们暗中保存着后半部,然后世世代代处心积虑地等待问鼎之机。终于有一天,等来了明氏的挑衅,最后便把这明氏变成了尸骨做成的登基台。你信不信,那原非白若要荣登大宝,你便是他毁的第一人。”
我被他的话语久久地震撼在那里,发不出一个音节。原来这便是明风卿提到的原氏十六字真言?可惜其时的我还没有很扎实的
古文言文以及星象学的功底,所以只是惊骇莫名:非白为何要毁我?殿外清风飘过,云裳尽去,月华展颜,对着众生洒下一片清辉。许久,我起身,取了破碗盛水而回,慢慢坐在他的对面。“人不可逆心也,”我微微笑着,递上那个破碗道,“如若命该如此,花
木槿也认了,只求再见他一眼,便不做他想。”
“人不可逆心?”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坦然,久久凝视着我,眼中一片深思,许久,终是抬头对着玉宇长叹一声,爬将起来走向破窗棂,“我明白了。夫人可想好了,”月光下他挺拔磊落的背影一片洒脱,只见他回身对我微微一笑,明明嘴唇尚无血色,可是语气中却有了前所未见的高贵和傲气,“如若夫人当真想要见踏雪,此后,这一路之上,夫人便再无退路。我反正早已是神教的废木,便如丧家之犬一般。小人愿意便陪夫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送夫人一起回原家!哪怕背叛神教。”
说到神教二字,他满面肃然,可见对幽冥教依然有着几分感情。我仰望着他,只是胡乱地点着头。他竟然亦对我嘉许地点头道:“乱世无道,群魔乱舞,夫人重现红尘,必会引来高手相争,光靠小人定然无法保护夫人,能保护夫人的唯有菊花镇后暗潜的惊世猛将。”他仰头凝着脸看了满天星光一阵,复又低头认真地掐指算了一会儿,点头轻笑,“吾观今日之星象,这凶言已然启动,若要对付北落师门,必先寻得危月燕。危者,高也,高而有险,兵者诡道,方可异军突起,决胜千里,是谓破军星者危月燕也。如今我等处境极险,唯其可与我同护夫人回到原阀。如若夫人想就此归附原氏,其亦可保夫人高枕无忧。”
“只是夫人要记住,夫人回到原家之后,定要将小人杀死,然后将小人的尸体焚烧殆尽,以祭明氏忠魂。”
我回瞪他足有五分钟之久,讷讷道:“你若能送我回原家,自当是我的恩公。请恩公放心,只要花木槿能活着一日,定会为你寻到解药,实在不必杀……”
“非也。”他打断我,大步走到我的近前。我仰头,月光下他高大的阴影笼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感到他俯视着我的目光寒光湛湛,“夫人如不杀我,我必杀光原氏中人。”
奎木沉碧,紫殇南归
北落危燕,日月将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
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黑暗中的我迷惘地站起来,依稀听到耳边传来有孩童在不停地念着这三十二字真言。
我便昏昏然地朝着这声音向前走去。有紫光在黑雾中闪烁,不久却见一座倾斜破败的巨大琉璃钟出现在我面前,发着幽幽紫光,那轰然的钟摆缓慢而沉重地嗒嗒走着。
我转回身,却见五个小孩围着一棵老梅转着圈嬉戏。我细细一看,里面有一个扎着一尾大麻花辫子的小丫头正在对着其中那个最大的黑肤小孩做着怪脸,那大男孩便毛手毛脚地扯着她的大辫子,把她扯得嗷嗷直叫,把最小的紫瞳女孩硬给吓哭了,那个黑肤大孩子才讪讪地放了手。
我不由会心一笑。这不是童年时代的小五义吗?我走近了他们,那群孩子
浑然不觉,唯有宋明磊一个人停了下来,敛了笑容,歪着脑门直直地看着我。然后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其实越过了我,却是直直地看着我身后的那座琉璃钟。
这时指针停到了二点三十五分,琉璃钟上的小门打开,出来一个精致的粉衫人偶。细细一看,竟同我一样,左眼爬满伤痕,梳着一个大麻花辫,手执那西番莲花样的丝绢对我忧郁而望,悠悠道:“雪摧斗木,猿涕元昌,奎木沉碧,紫殇南归。”
我一下子睁开眼,坐了起来。晨曦穿过蛛网,照在只有一半脸的泥菩萨身
上,阳光下烟尘在四处飞舞,耳边传来轻快的鸟叫声。黑狗自外跑了进来,舔了我一下,然后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我感叹,它总是这样行踪不定。外面传来马匹的嘶鸣。我悄悄来到大殿,谨慎地略伸头,却见光头少年正
背对着我收拾上路的行装。小忠在他脚跟边蹿来蹿去,显得特别兴奋。正踌躇着怎么个打招呼法,光头少年头也不回地道:“夫人既醒了,就快快收拾一下,我等好赶路。”赶路,上哪?回想起昨夜的对话,我恍然。他这是要带我去寻那劳什子危月燕来着。我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衫,口中诺着,跌跌撞撞地冲出破旧的大殿,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来到他身后。刚至近前,他忽然直起身向我扭头看来。
我微退一步,猛然惊觉他比我高上整整一个头,于是不得不仰头看他,身上依旧是昨夜那身书生行头,却比往日要齐整得多。我注意到他上身套了一件小短褂。以前的他总是嫌这件褂子素色而死活不肯穿,如今却巧妙地遮住了胸襟上的血迹。
他看着我表情极其冷淡,光脑门依旧扎了头巾,骨子里分明透出一股斯文气来,可是桃花眼中却闪着一丝凌厉和漠然,同昔日的热血少年截然不同。
朗朗乾坤下,明媚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圈晨曦,冲淡了昨夜的鬼气和杀气。我想我理应是怕他的,可从他看我的眼神中读不出一丝恶意,我只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和暖意。
“呃,那个……”
我正要开口,他却冷淡地递来缰绳,“夫人请上马。”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闭上了嘴,乖乖地跳了上去,而他也不说话,只是疏离地在前面牵着马赶路。他对小忠做了一个手势,小忠好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等我发话,便汪汪叫了几声,出了破庙,向右一拐,挺胸抬头地走在前方,领着我们往东方而去。
我指望着兰生会告诉我一些赶路的消息,可是他却只给我看他的后脑勺。无尽的沉默中,我忽然意识到少了一匹马。“呃,那个,咱们那匹马是不是晚上出走了?”我寻了个由头向他搭讪。他微抬头,轻摇头,然后又沉默地往前走。当时我没敢继续问他的摇头到底是啥意思,只是没来由地感到他的背影很
忧郁。
我们走了一日,入夜投了一家店。这回他依旧化装成我的弟弟,叫小二为我准备了一桌好菜。我和小忠着实饿了,可是真正在动筷之时,他说要去看看那匹马,让我们先吃,然后等他回来,我们都已经吃完了。望着空空如也的碗盘,我打了一个饱嗝,同小忠很抱歉地看着他。不想他却不甚在意,看着我的目光却是两天来最柔和的时刻,我甚至感到了他眼中的一丝笑意。
那一夜,我奇怪地睡得极死,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擞地来到楼下,兰生早就在柜台前结账,却听得掌柜正同小二急得大呼小叫,说是昨夜有野狼来袭,后院的牲畜全都被咬死了。
“必是从梁州逃来的难民饿死在咱们汝州境内,引来野狼大虫。”楼下有客人这样附和着,“你们且不知,在城东玉人河边拉纤的难民每日累死饿死的足有好几百号人哪。”
众人一阵唏嘘,感叹着乱世无道。这时,店伙计牵来了我们的马,“这位爷,昨夜就你们的马没被野狼咬了,真是万幸。”我开心地摸着那匹枣红大马。兰生结完账走过来正欲牵马,那匹马却猛然抬起腿,蹬退了兰生一大步,向前发狂奔去。兰生便如风一般快步追去。我同小忠气喘吁吁地追到时,他正在牵着红马停在一处卖桂花糕的老太太前。那老太太殷勤地递给他一块桂花糕,他转身便走了。
我以为他买了桂花糕是给我吃的,不想他却低下身给小忠吃了。同小忠抢吃的实在有点失面子,可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看着那块桂花糕。“再过些天,便到了菊花镇了,到时便有好吃的了。”他忽然出声。我这才惊觉他正对我微笑着说话,年轻的脸上两颊梨涡微现,笑容虽轻
浅,却很是清俊动人。我不由也对他笑了起来,正要开口,他却正色道:“这
糕你不能吃,是给小忠的,你且忍一忍吧。”切!一块桂花糕而已,至于同我解释这么多吗?这不是故意寒碜我嘛。以后几天我们继续往东走,小忠沿途嗅着,直到月华变圆。这一日来到玉人河畔,他却忽然间决定不投客栈,而是夜宿郊外。当夜我拿了干粮分与小忠吃了,可兰生却依旧没有吃我的东西,却向我递
来他打的水。我喝了口便觉头晕,心中一动,这小子好像在给我下药。须知这几年我服了各种灵药,抗药性只增不减,我假装倒头抱着小忠睡下,耳边却注意着动静。
果然,到了半夜时分,兰生便蹑手蹑脚地来我面前一边打量着我,一边在我耳边打响指,过了一会儿,他好似信了我熟睡过去,替我掖紧了身上盖的披风,便站起来朝黑暗中隐去。我爬起来时,小忠早已向兰生的方向跑去了。
我微施轻功,跟着兰生来到一片香樟林中停下。黑暗中,兰生在林子里闭着眼盘腿调息,旁边乖乖趴着小忠。一会儿,有个身影在我头顶掠过,轻巧地停在兰生面前。兰生睁开精光四射的眼,慢慢地对着那个身影跪下磕了一个头。那个身影
是个貌平的中年人,应是张德茂。小忠围着张德茂亲热地转了几圈。张德茂微抬手,它便坐了下来。因为距离太远,我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微风传来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
声,“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心机,瞒着大小姐,把你安排在那里,”只听张德茂
的叹息声,“孩子,你不该回来。”“德茂叔,我也以为我永远不会回来的。”兰生凄然道,“万般皆是命。”他们又说了一会儿,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只听兰生说道:“我一定要解开
这三十二字真言。”“这本不该是你知道的,”张德茂眯了眼睛看了兰生一阵,青筋微露,口中淡淡道,“当初你果然已经查出些眉目来了?”
“不错,”兰生昂首坦然道,“无论是原家,还是明家,两家的家史皆记载着京都城的皇史宬中秘藏有二百七十六具金匮,全部收藏着轩辕皇朝近五百年的国家档案,其实不然,还有第二百七十七具金匮,就在皇史宬的密室之中。此乃东庭开国之初,轩辕家为了控制众臣,所搜罗的四大家族的秘密。这几百年来,无论明原两家如何败落,无论轩辕家继位的皇帝是哪一个,轩辕家中始终留有异人搜索我两家的秘密,其中便有原家的最大秘闻。当初的司马门之变中,原青江为何会放任窦英华逼死公主,便是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好派紫星武士前往皇史宬查探,结果无一人生还。如今窦周依然不能灭亡原氏,甚至不知我……不知明氏在暗中发迹。恐其还未能拿到这具金匮。还请德茂叔转告族长,如能获得恐怕便能彻底击败原家了。”
“原来如此,好一个原青江,”张德茂冷笑数声,“当初驸马与公主如何情深意重,这个老匹夫竟然牺牲了儿子最爱的轩辕公主。”
“那你如今又做何打算?”张德茂向兰生走近一步,“初时为你续命,让你修炼神功,可惜至今你只练至一半。如无赵先生的解药,今后必是万分辛苦。偏偏如今又当着大小姐的面带走那个花木槿,究竟是何意?”
兰生低头不语。
张德茂把双手搭向兰生双肩,一副慈父模样。
“你变了,兰生,”张德茂的老眼中泪光低垂,“自从你遇着她便全变了……”
他话音一变,缓声道:“我知你不愿看她受苦。不如这样可好,你且把她胸前的紫殇取下,我帮你瞒着赵先生将她好生安葬,必不致受辱。”
兰生睁大了桃花眸,正要开口,张德茂轻拍他的肩,示意兰生听他说完,“莫要忘了,兰儿,原家最恨变节。她本就是个不忠的妇人,回到原家,就算原三力保她,早晚亦是个死,到时且散布消息花西夫人回到大理段王身边,原三必会亲至大理,彼时我等半道伏击,你亲手砍下原三的首级,献于大小姐,我再从旁劝说,必能让你回至神教,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
“万万不可。”兰生沉默了许久,双膝跪倒,仰头诚挚道:“花西夫人的胸前怀有紫殇,已然应验了三十二字真言,她命里注定是要回原氏的。”
月光下的张德茂冷笑起来,举起左手,露出空空如也的两指,咬牙切齿道:“我为你受了家法,你还要护着这个女人吗?若没有我着人送你解药,小忠能撑得下去吗?你能撑得下去吗?你如何这般忘恩负义?”
“德茂叔,她不是原家人,”兰生以头伏地,声音有了一丝坚决,“她人虽为原三所惑,却实在是个心地良善之人,自始至终对我明氏心存同情。如今我救了她,以她的个性,将来明原两家相斗之际,万一明氏落入下风,她必会帮我明氏保存最后血脉,是为保全之策。万事不可逆命,就请您让我护送其回原家,然后,”兰生的桃花眼迸出满腔杀气,“再按计划行事。”
我听得胆战心惊,正思忖着他们所讲的计划究竟是何意,背后忽而传来一阵朗笑。我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不及回头,早有一双冰冷的手搭上我的双肩,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又在这里偷听人说话,四妹,你真不乖。”
一股沉水木的香气传来,耳边微微传来环佩叮当的悦耳之声,不及逃跑,我已被那人扔到了张德茂和兰生面前。
我天旋地转地抬头,却见似水的月光下,站着一个猿臂蜂腰的青年,如苍松挺立,月光流淌在金丝绣线的锦衣华袍上,衬着玉面如画,说不出的妖娆俊美,富贵逼人,虽笑吟吟地俯视着我,那眼神却是如鹰隼锐利,冰霜寒冷。
我的心咯噔一下。坏了,这不是我那要命的二哥又是何人?
面如土色的兰生挡到了我的面前,他又磕了一个响头,“小人见过教主。求教主怜惜,让小人顺应天命,送紫殇南归吧。”
“既然你的记忆已复,当知你修习的无笑真经,便要隔三岔五地吸食活物。连去京都都是件难事,更何况陪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前往西京?如何教人信你。”宋明磊仰天冷笑一声,“你是想在路上将她吸食,取了紫殇,好向姑姑邀功,让你重回神教取代我吧?”
他妙目一转,看向张德茂,“德茂叔,您看看您打小就疼的人哪,心地恁地毒啊。”
我心惊。
对面的兰生牙关紧咬,满眼愤恨。
我明白了,怪不得自从那日后,兰生再不食人间食物,而白天还有客栈里
的牲口全是兰生吃的。张德茂的人皮面具上流下了汗水,双膝跪倒,浑身哆嗦,却是再不能言。兰生面如土色,牙关紧咬,冷笑道:“教主真真多想了,别说小人已是死
人一个,便是活着……您的位置在小人眼中也不值一提。”
“好!那你这死人可听好了,”宋明磊微笑不变,抓着我的手却紧了起来,声音依然优雅,眼神冰冷地看着兰生,“这个女人是原三的,那命里注定便是我的。谁也不能改,就算姑姑在此便也如是。”
兰生看向张德茂,明亮的桃花眼浮上雾气,口气中明显地有了一丝悲伤,
他缓声道:“德茂叔,莫非是你引教主到这里来杀我的吗?”张德茂低下了头,虽满眼悲戚,面有不忍,却再不发一言。唯宋明磊哈哈一笑,厉声道:“你这个死人该当是谢谢德茂叔才对,他总
算没让姑姑来,到时你只怕会生不如死了。”兰生面容惨淡,凄然道:“阳儿,何苦要如此为难一个死人呢。”说到最
后一个字时,他的袖中银光一闪。宋明磊微侧身躲过一枚钢钉。我乘着这个机会,从宋明磊的脚下挣了开来。这时,空中降下数个黑影,
我正好同其中一人照了个正面,不想竟是那个阴郁的赵孟林。他对我微笑之间,长指微弹,便有一团白雾在暗漆漆的夜空漾开去,我奋力一侧脸,可是右眼却避不开,立时一片剧痛。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宋明磊对我冷笑着,暗人立时向兰生甩出十丈过分鲜
艳的软红,隔开了我们。然后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旁响起一片混乱的打斗声。兰声厉声道:“木槿快跟着小忠。不要回……”他的话语淹没在一片惨呼
中。“兰生!”我厉声呼喊着。兰生再无声息。小忠果然在汪汪叫着,我挥舞着酬情本能地循着小忠的叫声跑去。后面的脚步声紧紧跟上,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施轻功飞了一段,腰上
可能撞到树枝什么的,被反弹了一下。我感到我同一样暖暖的物件一起摔在地
上。所幸我的轻功本也不高,所以摔得也不怎么痛,可我再也逃不动了。我本能地往前冲去,然后一头撞到那样东西,这回我感到了一团强烈的酒
气冲了过来,大抵是撞到了躺在树枝上过夜的人。“唔?”有人闷闷地问道,可能是喝醉酒了。我摸到他腰间的一片冰冷,他带着兵器。“求大爷救命、求大爷救命,有坏人在追我。”我紧紧抓住他的腿,生怕
他放开我。“唔?腾格里在上,哪里来的恶鬼?”可能是被我的蜈蚣脸吓了一跳,那人满含恐怖地说道:“快滚开。”那个声音其实同我挺像的,都像是雄鸭子在烟熏火燎里呛了三天,发不出
声音偏又硬憋出来的那种感觉。“求大爷救我,后面有人要抓我。”我苦求。他却在那里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我就走。我复又扑上去,死死抓住,泪水也急得流了出来,“他们欺侮我是个瞎
子,不然我一定能逃得掉。求求你,一定要救我,不然他们再不会让我见我的相公了。”就在我说到我是个瞎子时,那人似乎不再挣扎,而宋明磊的沉木香气也传了过来。“咦,四妹和小时候一样,”宋明磊的声音又远远地传来,“无论在何
处,总能找到救兵呢。”一阵兵器相撞之声,再然后,我被人提起飞向空中。“四妹。”宋明磊在地面上对我大叫着。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空中飞人了,这一下做得我是又惊又怕。哇哇大叫
中,有个极难听的声音不耐道:“别吵。”我立刻闭了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我放了下来,我跌坐在地上,摸到一手湿润的草皮
和泥土。我快速地摸着一块石头便攥在手里,坐得远一些,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
不要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那人冷冷道:“他们已经走远了。”我向他道着谢,却也不多说半句,怕他问我的来历,好在他也只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人的视线一直锁在我的方向,而我笼在袖中的
手也没有放开那块石头,那石头倒渐渐温热了。过了一会儿,眼中似有液体流出,我拿着袖子微擦,遇到痛处,疼得撕心
裂肺的,恨不能放声大叫,又怕引来敌兵,只得紧咬牙关。那人的声音忽然飘来,“你的眼睛还好吧?”“还好。”我支吾着,其实痛得要命。我琢磨着大致地背对着他的方向,微转身间,一脚踩到一摊水。我支起耳
朵,确有极细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着,还真是一汪流速极缓的浅溪。我大喜过望,俯身放下那块石头,双手掬了点水,咕咕嘟嘟喝个饱,然后想起正好可以用这浅溪水稍微清洗我那两只可怜的眼睛。
我手边没有帕子,于是我用袖子沾了点水,往脸上擦去,一时力量没掌握好,疼得我满天都是小星星,然后腿一软,就往水里跌去,好在有人光速过来扶住了我,我却吓得要摸我那块宝贝石头。
唉?唉?!哪去了?“这里有一方丝巾,”还是我那可怕声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他往我一手里塞进了一方柔软,另一手里又塞了块石头,好像正是我那块
宝贝石头,还带着我的体温,然后他的气息又离开了我。
我惊魂未定,两只手中触感截然相反,半是温软,半是冷硬,仿佛我此时百般感慨,一边万分感激,另一边却又满心惭愧。他将我那块宝贝石头还我,似有点嘲弄我对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实他对我毫无恶意,依他盖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心地确实不错,我喉头微哽,“多谢。”那人没有出声,我就弯着腰,用那丝帕,沾着水往眼睛上轻拭,力道掌握不准,时不时捂了眼睛停在那里。“还是我来吧。”那人又忽地过来,声音有着极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许久,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对的意味,他猛地将我抱起,然后夺过我手
中的帕子,细细为我敷来。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啊。夜凉如水,晚风带来栀子花的香气,夹带着湿润的青草芬芳,一片静谧。他轻抬我的脸的手明明这样大,掌中似有长年练武的老茧,好像一巴掌就
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却如此之轻。
“眼睛是最宝贵的东西,”他静静地说道,微带着酒意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醇厚甜美,混合着西域人特有的淡淡奶香味,“我小时候眼睛也不大好,什么也瞧不真切,受够了看不见的苦。瞧你年纪轻轻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糟蹋成这样?”
“摔着了。”我怯懦道,真是摔着了。“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讽一句。这是一场极富哲理的对话!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问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感
到我的眼睛上被撒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这原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时也同你一般,爱爬高,往往摔得视力不济……”他又用那帕子轻轻敷了几下,调侃之意甚浓,“我家人便在里面加了些针对眼睛的清毒药物。你的右眼应该是没事的,左眼也许等消了肿会有神迹。”
“多谢您。”
“你一双紫瞳,也是西域人吧?”
“我算半个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过来的。”我感叹着我现
在一下子也成外国人了,“听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
他轻轻嗯了一下,便将帕子绞干了,塞到我手中,又抱起我,送我到一处柔软。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后则是棵大树,栀子香气甚浓,想是棵上百年的栀子树了。
我心中一暖,背靠着树干坐在皮毛上,“多谢。”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块石头,牵着帕子一角任夜风轻吹,“您将睡铺让给我了,请问您在何处休息呢?”他没有回我,两人之间便一阵沉默。我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坐去,眼前只有
无尽的黑暗。明天我的眼睛会好吗?万一我真的双目失明了,岂非一生再见不到非白和夕颜他们?不一会儿,我带着这些痛苦而没有答案的问题进入梦乡,直到被可怕的惊叫声吵醒。
是那个恩公,他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他的声音本就同哭哑的乌鸦声,这一折腾更如恶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地在用突厥语说:“走开、走开,都走开,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我唤了两声恩公,他却充耳不闻。我便起来,循着声音摸向他,用突厥语
大声叫着:“恩公快醒来。”没想到这一大叫,他啊的一声轰天惨叫醒过来,却把我吓趴下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嘶喊声?好像生生从地狱里挣扎不脱而发出的绝
望痛苦的嘶吼。我听到他大声地喘气,还在惘然而恐惧地叫着:“走开、走开。”我心中胆寒,爬将起来,又摸回我的皮草,尽量温和道:“不怕、不怕,
您的噩梦醒了。”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冲过来,一把捏住我的双肩,“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
我开口要答,他却厉声道:“不,这世上没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盖世,手下铁骑千万,我将他们五马分尸、抽筋剥皮,最后再放到油锅里煎得连骨头渣也没有,连形都没有了,他们怎么可能害我,你说是吗?”
他的口气猖狂恶毒,细细数着十大酷刑,却仍有一丝颤抖,他的指甲抠进我的肩头,在我上方神经质地狂笑了几声后,仍是归于大声喘气。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忧,那些鬼都没渣了,他们不可能会来害你的。更何况,鬼本就并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顿,我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
那人喘息渐平,终于放开了我,坐到一边去了。夜风轻送,潺潺的溪水声传入我的耳中。青蛙又开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轻轻地唱着歌。就在我又昏昏欲睡时,那人却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话
我、瞧不起我,就像他们一样。”“他们是谁?”我迷迷糊糊地问道。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奇怪,方才明明凶神恶煞,一眨眼,那口气就变得像个孩子一般可怜无奈。他却没有答我,只对我冷笑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一个个表面上
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就在笑话我,满肚子想的就是我快点死。”“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呢?”我的思路着实跟不上他的,也就直接地问了。他却好像有点后悔对我说这些,闷在那里,不再开口。我暗中叹了一声,心想,同是天涯沦落之人,便尽量柔和地说道:“乱世
当道,人人心头都有一摊苦水,我虽未经历恩公的故事,但也能体会一二。”过了一会儿,他出声问道:“那人真是你哥哥吗?”我嗯了一声,“义兄。”他便继续问道:“他为何要抓你?”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是这话说起来可长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我想了想便叹道:“我的结义兄长本来是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我的公公
觊觎他家的财势,便夺了他家产,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从小也受尽苦难,便处心积虑地为他们家报仇,连我的相公也不放过,他把我锁在一座高高的楼上,就是不让我同我相公见面。”
“我时时担心我哥会杀了我相公,所以总想着逃跑。后来我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从那楼上跳下来,结果就摔成这副惨相。”我淡淡地编着我同宋明磊之间的地主版恩仇录,说道:“我刚被我哥锁起来的那几天,也是天天做噩梦,梦到我哥要杀我和我相公,故而能够明白你心中的苦。”
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才不苦呢。”我轻笑,这一哼倒让我想起段月容来。然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我又迷糊了起来,眼看周公就要来了,那人忽道:“他将你锁在楼上,可
曾时常来看你?”我一下醒了过来,闷了一下,意识到他这是在同我谈论我们原来的话题。我微打了一个哈欠,“嗯,他还算有良心,有时会上来找我聊聊,解个闷
什么的。”我那二哥可真是大大地有良心啊,还喂我那可怕的无忧散呢。不想他却接着冷笑道:“若我是你,便乘他来探望时虚与委蛇,暗下杀
他,那样不就能逃出生天了吗?”我愣了半天,初步判断此人有暴力倾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哥很精明,我没有机会下手。”这是实话,我又
叹道:“而且,我少年时,他曾救我于危困,我着实也对他下不了手。”“你哥将你嫁给仇人之子,是为了报仇吗?”我沉默着细想了一阵,涩涩道:“应该是吧。我同他结拜时不知道他身上
有血海深仇,那时的他,人还是很好很好的。”
“哼!”那个人冷笑一声,“他既要利用你去勾引仇家之子,自是甜言蜜语、雪中送炭,对你很好很好的,让你对他感恩戴德,方能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恩公说得极有道理。”我怅然道。“你现在必是恨不得食其骨肉吧?”“说不恨,那绝对是假的。”我想了想,柔声道:“有一个……有人曾经
对我说过,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总会伤害一些人,又要被别人伤害,故而总要学会忘记,人如何能够活在过去。”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想到我这副猪不啃、狗不叼的尊容别说正常的笑了,这下定似母夜叉,便微转身,试着背对着他,轻轻说道:“我觉得他有一点说得对,人是不能够活在过去的,可是……”
弓月城的撒鲁尔那恶心的笑声犹在耳边……
我抬头笑道:“可是我不想忘记。因为我相信,只要你能够,只要你愿意,那些过去的伤和痛,会随着时间发酵,最终变成感觉幸福的动力。我的亲人朋友,那些爱我的和我爱的,都希望我能平和快乐地继续活下去。还有我的相公,他一直在苦苦地等着我,哪怕是为了他,我也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再见到他。”
我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周围的空气中亦仿佛是他拂袖间的龙涎香气。“有了这希望,这恨倒也冲淡了许多,”我笑道,“只要我能见到明日朝阳,我还是会微笑的。”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怎么就跟绕口令似的?唉,这都是宋明磊给闹的。近一年来最让我得意的事有两件:一是我有力地证明人类的潜力是无限
的,我竟然想起了西游记全本故事。宋明磊一直很谨慎,谨慎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除了那个牛排,他每隔三个月就会换一批新看守,可见宋明磊对此人有几分信任。
此暗人长得高高壮壮,就跟牛魔王似的。大约是我醒来后一个月的事吧,我忽地就受到他的启发,想起了编一出西游记。然后我注意到每当我胡摆孙悟空、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时,他冰冷的铜铃眼就会发光,后来发展到乘人不注意时,他竟然敢用宋明磊专门从高句丽得来送我的画眉笔把故事偷偷记录在自己的阔裤腰带上。
说实话,那时我很担心那裤腰带上的字迹在他解手时会不会被沾湿了化了?作为报答,每每在我喝那该死的无忧散时,他能放水则放水,要么偷洒,要么掺水。
宋明磊每月两次照例到清水寺来“访”我,而我为了掩饰那支高句丽眉笔不至于使用过快,便摸准了规律,每次在他来之前,淡扫我那蚕眉,宋明磊眼多尖,自是发现了,还挺开心,为此送了我一溜“韩国名牌化妆品”。
我们这么一来一去,坚持了半年左右。然而那宋明磊却似乎以为我真的中了无忧散,如同无数小言里女主人公失去记忆,理所当然地爱上了照顾她的那男人。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无法确认是否还是一种试探,可是他确确实实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把他推开了,宋明磊那天狼星一般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去。
接下去,就在我发现兰生那晚,他亲自来喂我那该死的无忧散,所有看守
我的人,无论是忠是奸,他一怒之下全给处死了。唉,也不知道牛排那些裤腰带怎么样了。而另一项得意之事便是我成功地进修了基本演技和演员素养课程,整日价
没事干就琢磨怎么说胡话、装失忆!我回过神来,惊觉我干吗对一陌生人说那么多?汗颜中,那人亦沉默了许
久,再开口时,竟带了一丝笑意,“那万一你现在的双目被这药粉所伤后,别
说是你家男人了,便是明日再见不到阳光了,怎么办?”我坦然道:“无妨,让我用手去摸一摸他也好。”“那若是我现在砍断你的双手呢?”他还是笑着,口气却开始冷了起来。我打了一哆嗦,然后汗一下子流了下来,因为那人说话之间,已至我的近
前,与我面对面。他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我呆了呆,意识到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说得相当正确,便立时装傻笑道:
“我同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砍我双手呢,恩公?”他低哼一声,微微拉开了距离。此人如此喜怒无常,这一回我倒不太敢睡了。他也没有离我远去,就挨着
我坐在同一张羊皮上。
过了一会儿,我的肩膀一沉,他的脑袋搁在我的肩上。我吓得魂飞魄散,他却拉着我的胳臂,“别动,让我靠一靠。”他的声音微微有点迷离,“我很久没睡觉了。”
入梦以前,他还不忘问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金木花。”
“为啥取这个名字呢?”他带着睡意问道。
“我娘喜欢木瓜开的花。”
“唔?!”他喃喃道,“金木瓜、金木瓜……朕爱吃。”
我没有听清他最后几句在说什么,他也没有再动,似是进入了梦乡,打起
了轻微的鼾声。这回他睡得比较安稳,没有被噩梦惊醒。我守了他一会儿,也乏了,便靠着那人的大脑袋,沉沉睡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鸟语花香中,我的周围空无一人,唯有那张洁白柔软的羊皮枕在我的身下。昨夜的回忆亦苏醒过来,微抬头,忽然有一种浓烈的颜色涌入我的眼瞳,冲进我的脑海,那是这世上最生机勃勃的颜色绿色。满眼的绿意中,满树的栀子花在巨大的碧玉树冠上温和地用香芬向我问好,一旁有一棵低顺的紫槿静默地看着我。
我往远处望去,那几朵色彩浓烈的野蔷薇在对我火红地微笑着。
然后我发现我竟然可以睁开左眼的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光影和色彩。那左眼没有失去视力,而且右眼也恢复了色觉!
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跑到那花丛间,又笑又跳地转着圈,扯着各种花瓣绿叶向空中飘洒,任由它们掉落到我的脑门上,直到扯痛脸上的伤,我才停了下来,给老天爷磕了个头。想起昨夜那神奇的玫瑰清露,心中深深感激昨夜那位
奇怪的恩人。
注
奎木,即奎木狼。属木,为狼。为西方第一宿,有天之府库的意思,故奎宿多吉。奎宿值日好安营,一切修造大吉昌,葬埋婚姻用此日,朝朝日日进田庄。
危燕,即危月燕。为月,为燕。为北方第五宿,其居龟蛇尾部之处,故此而得名“危”战斗中,断后者常常有危险。危者,高也,高而有险,故危宿多凶。
北落师门。南鱼座的主星南鱼座星,全天第18亮星,视星等1。16等,绝对星等2。03等,距离22光年。北落师门给人以一种湿润的感觉,是颗3型白色主序星。
“师门”指军门,“北”指宿在北方,“落”是指天之藩落,另一种说法是古代长安北门叫北落门,北落师门就指北落门。北落师门是一颗孤独的星,周围没有比较亮的星,是我国大部分地区能够看到的最靠南的亮星岭南地区则是老人星。在本文中包子用此借喻当时乱世军神将星第一人潘正越……
斗木,即斗木獬。斗木獬属水,为獬。为北方之首宿,因其星群组合状如斗而得名,古人又称“天庙”,是属于天子的星。天子之星常人是不可轻易冒犯的,故多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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