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眼见裴元松,便知他不是个好糊弄的,此时此刻又觉得他有些深不可测。

皇帝厌恶被人看透却琢磨不透对方的感觉。但裴元松的心机深沉还体现在他把看透与看不透的度把握得游刃有余,这使她无立场无由头发起反击,甚至对此人无法产生憎恶。

赵珩端起内侍新添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品了几口,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先头的话茬儿:“裴讲官与家里的妹妹相处得如何?”

裴元松显然毫不意外皇帝如此发问,答得很快:“家妹温娴静雅,自小与臣相处甚好。”

皇帝不置可否,半晌不再作声,似乎又对这个话题失了兴趣。

她心里千回百转自是不会让人瞧见。

眼下这般境况,不成亲立后已然是天方夜谭,人选一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不论如何,在魏恩朝当权之时,中宫皇后姓裴于她不是件坏事。

魏裴之间不论争斗还是妥协,她都会是螳螂和蝉背后的黄雀。

如若魏恩朝让步让裴相之女入主中宫,必然对皇帝冷落皇后、让皇后夜夜独守空闺一事喜闻乐见。

皇帝的女子之身能瞒天过海十六载,再多瞒一个皇后也不是难事。

权利的倾轧之下,一名女子的人生幸福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赵珩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裴讲官不妨回去问问令妹的意见。”

裴元松挑了挑眉,皇帝这话有些出乎他所料,顿了一会儿才应声:“看来陛下对家妹很是看好。”

皇帝垂着眼不作声。

这日的经筵便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里结束了。

临走时,裴元松请皇帝稍候,埋头在案上运笔勾勒着什么。

赵珩揣着袖子静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从他手里接过一幅潦草却完整的疆域图。

她垂眼细看,看得出裴元松一笔丹青功底深厚。

纸上俨然是大梁朝的疆域。京都居于整张图的正中处,北面回鹘巍然而立,西面吐蕃虎视眈眈,而东西面大梁的疆域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的藩镇,各自为营。

皇帝静看了半晌,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裴元松适时开口,语气里收了若有若无的笑意:“陛下你看那笼子里的金丝雀。它生于笼,长于笼,它以为它这辈子最大的痛苦和敌人便是这禁锢它的笼子。假若有朝一日它逃出了牢笼,才发现笼子外的危险或许比笼子里要难以应对得多。牢笼是牢笼不假,牢笼要挣脱也不假,但莫要忘了,牢笼一关,外头的毒蛇猛禽也进不来。最重要的是,即使居于笼中,也不能看不见笼外的威胁。”

赵珩面无表情地抬眼看着裴元松。

“陛下,”他似乎叹了口气,“莫要忘了看一看京都之外的大梁。”

皇帝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那幅草图妥帖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良久,她出声问:“这话是裴讲官的意思,还是裴相的意思?”

裴元松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若认为是家父的意思,那便是家父的意思。”

赵珩睨他一眼,拂袖而去。

“恭送陛下。”裴元松在皇帝身后俯身下拜,礼数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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