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招弟戴上大赤包招牌的插野鸡毛的帽子,配上一身喇叭花裙子,花团锦簇,仿佛一个倒扣着的花盆,跟着冠晓荷一起来到了腾飞的小洋楼。
冠招弟自从进了门以后,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仿佛回自己家一样,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随随便便地东翻翻、西弄弄,似乎见了什么都好奇。
“阳仔,你的毛笔字写得蛮不赖的呀!我听说外面那些当官的都找你题写匾额呢。回头你也给我写一个呗?”
腾飞多年地下工作养成了习惯,靠着自己从小养成的惊人记忆里,所有情报看过之后便记在脑子里,立即销毁不留片纸,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搜查。像冠招弟这样随便乱翻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的。所以腾飞也不拦她,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神情仿佛哥哥宠爱淘气的妹妹一般。
“好啊!你要我给你写什么?”腾飞应道。
“你给我写一个,嗯,让我想想,写一个,嗯,有了,写一个国色天香,好不好?我回头挂屋里去。”
“国色天香?好。太好了。就像你一样。我现在就给你写。”腾飞说着话走到书案前,铺好一张宣纸,拿起笔来,却发现砚台里没有墨了。“哎呦,我早上练字把墨都用光了。稍等。我重新研墨给你写。”
“老天爷!那得耗多大功夫啊!”冠晓荷连忙阻拦道,“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见梅老板要紧,耽误不得。那什么,等回来再写行不行?阳仔又不是扑棱蛾子,一会儿就飞了。着什么急啊。”
“哎呀!爹!人家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词嘛,国色天香,多美的词呀。不是怕待会儿忘了嘛!”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二小姐,国色天香。这个词从唐朝就有了。还用你想?你别担心。我们大家伙都帮你记着,绝对忘不了。行不行?”冠晓荷急得连说带比划。
冠招弟不搭理她爹,而是偏过头去问腾飞:“阳仔,这个词你能记住吗?”
“能记住。国色天香。没问题。”腾飞笑着回答。
李四墩在旁边搭讪道:“冠小姐,国色天香,忘不了。卖酱油和酱豆腐的老锦家有个招牌也叫这个,国色天香,没问题。我帮阳仔记着。他想不起来可以问我。嘻嘻。”
几个人于是一起出了小洋楼,来到外面。
杨树仁和桩子、根子三个车夫早已经等候多时。三辆黄包车一字排开。恭请众人上车。
李四墩盼着见偶像梅兰芳,也不管别人,兀自抬腿上了根子的黄包车。
冠晓荷像昨天一样上了桩子的车。只是将身子往旁边靠,腾出一半空座位出来,招呼女儿道:“二小姐。过来坐。”
而冠招弟仿佛没听见似的,却跟着腾飞一起上了杨树仁的车。
冠晓荷一见,连忙跳下黄包车,过去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跟腾飞说了一声:“阳仔,我还跟她有点儿事情要说呢。”然后不由分说,把冠招弟连拉带拽拖到自己的黄包车上坐下。
“哎呀!爹。你干什么嘛!揪得我的手腕子都疼了。”冠招弟埋怨道。
腾飞呢,从刚才冠招弟进屋以后撒娇撒痴一通乱翻的时候起,心里就更加坚信了自己在码头上初次见面时的判断:她肯定是个日本鬼子训练出来的、手段高超的女特务。
他进而想到:
这回日本鬼子一下子派了这么多高手来上海,表面上是为了强行推销日军热河红土专卖,实际上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国民党投降派大汉奸已经与日寇达成了一致,筹备成立伪国民政府。而上海滩前一阵子的杀鬼子除汉奸的行动深深震惊了日本占领军。为了汉奸伪政府,他们务必要保证上海滩的安全,所以调遣精兵强将来追查刺客、剿灭抗日力量。
另外,三个野蛮人自打北平的日本鬼子来了以后,天天跑去虹口日军驻沪司令部开会。连着几天人影不见。肯定在酝酿什么阴谋呢。
无论如何,所谓的歌舞升平只是幌子而已,肯定有血腥和杀戮藏在后面,必须小心防备才是。
想到这里,他抬腿跳下车,跑到冠晓荷的黄包车前,装作有些恼羞成怒急眼的样子说道:“冠先生?怎么啦这是?我根本把她当妹妹一样的。你这是搞啥名堂呢?几个意思嘛?”
冠晓荷一手攥着女儿的手腕子,一手给腾飞作揖,看上去就像是猫挥舞爪子似的,满脸堆笑,伶牙俐齿地说道:
“哎呦喂!阳仔。看你多心了不是?我是觉得梅老板的规矩那么大。我这女儿又从小娇生惯养的。我想待会儿在路上嘱咐嘱咐她。省得到时候失了礼数,惹梅老板不高兴。坏了大事就麻烦了。就这么点儿事情,绝对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阳仔,我跟你讲,我冠晓荷可是喝惯了英国府咖啡的,又是吃惯了英国府黄油抹面包的,偶尔也能喝上英国府二两白兰地或者威士忌的,那什么,英国洋派绅士。开通、文明的很呢。你跟招弟一起坐黄包车不就是屁股挨着屁股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这个了,就是你跟她那个。我也只当没看见。保证一个驴屁也不放。
可是现在咱们不是要去请梅老板么?大事要紧呐。我一点儿驳你面子的意思都没有。真的。咱们这次去全靠你的水貂毛笔呢,我能故意惹你不高兴么?根本就是担心招弟少调失教的,怕她捅娄子,要嘱咐嘱咐她。仅此而已!绝没有别的意思。请你多担待些。行不行?阳仔?”
腾飞听完,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目光变得温和起来,答道:“冠先生,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刚才失态了。抱歉。好吧。我听你的。咱们先办大事要紧。”
“行!阳仔。真够朋友!局气!”冠晓荷翘起大拇指称赞道。
腾飞转身回去杨树仁的黄包车坐下,说道:“杨师傅,走吧,先去板桥三绝画店取毛笔。”
三辆黄包车从七十七号鱼贯而出,直奔板桥三绝画店。
等黄包车上了大马路,外面人潮涌动,四周喧闹起来,冠晓荷这才趁着嘈杂对冠招弟咬耳朵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二小姐,你老是这样招猫逗狗的,也不看看现在啥时候,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