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晓得啦。那我们走吧。”腾飞说道,也上了一辆黄包车。

杨树仁马上招呼桩子和根子,和他一起过去,拉起车来,出了七十七号院子。桩子拉李四墩在前面。根子拉冠晓荷在中间。杨树仁拉腾飞在后面。三辆车排成直线,一溜烟地朝着莫里哀路方向疾驰。

冠晓荷初到上海滩,一双小眼睛瞧什么都觉得新鲜,嘴里啧啧有声地称奇,不住口地说道:“妙极。妙极。十里洋场真是洋气。瞧人家这马路修得,油光锃亮,跟抹了英国府的黄油似的。路灯也怪精神的,立在哪儿笔挺,跟英国人的领带似的。”

不多时,黄包车进了法租界。

冠晓荷见马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干青白斑驳,枝叶繁茂,忍不住又称赞起树来:“妙极。妙极。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法国人呢。真。连树都长得那么漂亮!树干的颜色就像用油彩画上去的似的,透着那么浪漫。”

此时人行道上走过两个法国妇人,袒胸露背,牵着贵妇犬,旁若无人地用法语大声交谈着什么。

冠晓荷见了白花花的一片肉,听着鸟语一样叽叽喳喳的法语,登时目瞪口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两个妇人牵着狗走过去。

他在黄包车上欠起身,脖子仿佛安了转轴一般,把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回去,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一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呆呆地说了一句:“鸟语花香。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法国人呢。真。”

此后他再也不说话了,把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两只小眼睛上,像探照灯似的在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来回逡巡,如饥似渴地,想再看看袒胸露背的法国女人。

只可惜运气欠佳,一直到了莫里哀路也没看着。

他不由得叹口气,闭上眼睛休息休息。终于有工夫和多余的能量开口说话了,向车夫根子问道:“拉车的,咱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大马路叫什么名字?”

“爱沙尼亚路。”根子回答道。

“噢!”

冠晓荷轻轻叫了一声。心说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法国人呢。瞧这路名起得。多么地长!曲里拐弯地,透着浪漫。只可惜他记不住。怕丢面子又不好再问车夫。没关系。管马路叫什么名字呢。费那劲干嘛?下回就让车夫拉他走原路。原路!不就结了?

黄包车拐进莫里哀路四马路,在四号花园洋房大铁门前停下。

“到了。就这里了。”李四墩说了一声。

说完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冠晓荷与腾飞下了车,过去站在李四墩身后。

片刻,大铁门上的一扇小窗打开。看门人露出一双眼睛来,朝外看了一圈。见是几个陌生人,问道:“几位找哪个?有何贵干?”

“北平来的冠先生拜访梅老板。”李四墩答道。

“冠先生?哪个冠先生?”看门人问道。

冠晓荷连忙上前一步,补充说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劳烦通禀。在下冠晓荷。冠晓荷的冠,冠晓荷的晓,冠晓荷的荷。冠晓荷。梅老板北平的故交。专程拜访。”

“稍等。”看门人答应一声。关上小窗。进去通禀了。

冠晓荷像北平所有人一样是梅兰芳的戏迷,想到一会儿便可以看见自己的偶像了,忍不住有些激动,小圆脸上泛起了红晕,像抹了胭脂似的。他做出一副与梅兰芳很熟悉的样子,对李四墩和腾飞说道:

“你们晓得吗?梅老板台上和台下完全不一样。台上的时候是那样。台下的时候是那样。一会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完全不一样。”

话音未落,大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

看门人露出眼睛来,盯着外面看了一圈,说道:“梅先生说了,不认识冠晓荷冠先生。谢客。各位请回吧。”

哐当一声,小窗关上了。

李四墩立刻把眼睛瞪成牛蛋般大小,向冠晓荷质问道:

“什么情况?冠先生?你老人家空麻袋背米拿我们寻开心是不是?你到底认识梅老板?还是不认识梅老板?”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