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刚想张口,秦墨白急迫开口:“陈荆呢?”
“她,我们本来一直在一起看灯的,后来走到桥那边,你媳妇儿下浮桥时,鞋子踩进水里,一直说冷,我想起刚买的灯忘记拿,跟她说过桥拿灯,给她生火让她烤鞋子,回头再找她,可是回来她已经不见,我找了一大圈,也没见她,就回来了。”比特儿缩缩头。
“那是你媳妇儿?我还以为是你家中的——”比特儿母亲话没讲话,就被孩子他爹狠狠拍下,后面的话噎在嘴里。
“多久不见她的?”
“也没多久,那时天已经黑了。”比特儿说得不清不楚。
失散不算久,希望之光耀亮眼眸,秦墨白略缓容,问:“你说的浮桥,可是这个方向?”
“嗯,前面有个小林子,穿过小林子,再往右手拐走一会儿就见着了。”
秦墨白抛下一句谢,就往前掠去,留下嘴张得大大的一家三口,比特儿父母慌忙朝前方跪拜。
小林子比秦墨白以为的远许多,他跃起上树顶看前面的浮桥像一弯月影横在冰河上,再远处,隐隐一片火把火光,精神大振,向火光之处纵身。
火光聚集之地,也是一片地热之滩,一洼洼的泉水带着热气从地下冒出来,灯舞队的成员有男女老少,皆戴着面具生起几堆大大的篝火,用毛毡搭起大大小小十余个帐蓬,烤肉烤饼之香气在空中漫扬,他们喝酒谈笑、载歌载舞,要一直守岁到天明。陈荆听不懂他们的言话,不敢靠近,又着迷他们的歌舞和形状各异的彩灯,一直远远跟着他们。
秦墨白接近灯舞队,仔细看过每一个戴面具之人,没有发现陈荆在其中,大感失望,又怀疑她是不是被人劫了在帐蓬里,运气全身,杀气升腾,却在眼光流转之时,在一片高高的草篙丛里,发现他的人赫然半隐着身站在里面,手上拎着一个木面具,两眼充满向往地看站火光里的人群。
边上有人起来,似想小解,突然见一漂亮的大辫子姑娘痴痴站在远处草里,不由朝身边人示意,火边一群人都转头回望,一男子打了声充满挑逗的口哨。陈荆被他们发现,吓得不敢动弹,两眼张得大大的,如受惊的小鹿,一妇人摘了面具,上前来拉陈荆,陈荆转身就跑,长草勾住裙角,被绊倒在地,手脚并用奋力向后退,口里叫道:“优儿,优儿,优儿!”
那火舞队的妇人见她害怕如斯,停下上前的脚步,也拦住身后几个男子上前。
秦墨白缓步走入人群中,轻唤:“阿荆。”从来清亮的眼波笼上蒙蒙烟雨,水雾深处,有一条黑暗的河流在涌动,里面藏着沉甸甸的哀伤。
陈荆见秦墨白款款走来,哭叫道:“公子,我怕。”
秦墨白切断缠住她裙摆和脚的草藤,将她一整个儿拥在怀里,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怜爱万分:“不怕,我们回家。”对身后围上的众人略一点头,转身一步步前行。
这个男子将温暖和心酸都传递给了她,陈荆愈加放任眼泪恣意汹涌,泪水湿濡他的胸前,秦墨白胸口哀伤在无边无际地蔓延,让他几要不堪承受,他停下脚步,抚着胸口,半晌,沉着声音好似哀求:“阿荆,我不知你……是真的病了,你莫哭,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陈荆小心点了头,秦墨白充满酸涩微微一笑,以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再弯腰摸摸她的小鹿皮靴,十分湿冷,将她抱起,一个提纵,人已经落在几丈外。
陈荆看眼前景物飞转,耳边呼呼风声划过,甚是兴奋,在一起一落间,哇地惊叹不停。秦墨白心潮却寒成一汪冰潭,陈荆的笑叹似顽童用长枝撩拨水面,先是涟漪一圈圈地晕开,接着就是水波儿随着长枝游走激荡,浇透冰冷了百骸全脉。
寒湖传清音,圆月渡双影,灯舞队纷纷起立目送他们离开,啧啧称妙不已。
夜初静,那边角小屋没了声息,月下人影低回,回望天际,天上月不似洛家月——。
陈荆睡下了,他执着她的手。没料到,最初的暗算会落到时下今日,如此猝不及防地结束她的一切。她那半生,总是辗转难安,在南北之间辗转,在权谋之间辗转,在生死之间辗转,辗辗转转,直到,茫茫月色里生出了青草;直到,红颜没入青冢……
她终于阖目,将纷扰抛在身后,不用再挂心了。
万千哀婉俱化静水,女子倚门前,眼神深沉依稀还在昨日……却何都远去了,他们认识几年,他突然记不清究竟有多年,只觉身后时光流转,仿佛过足了一生,他的意气风发随着那个女子沉没而早夭。
她却明明还在那儿,睡着了,他又想起她最后目光,迷蒙而凄绝,灼伤着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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