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暗着,贺兰浅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辰,被绿袖叫醒,一通穿衣,不同于往常的简单衣束,复杂的花纹在袖口裙边蜿蜒,深色的衣束并不属她平日里的风格,垂挂的流苏随跳跃的灯光泛起光泽,缓慢流转。贺兰浅看着镜中人竟有些陌生,困顿带来的平静面容,缺了笑容的脸难得显出几分肃穆庄重的意味。
雨淅淅沥沥打在伞上,打出几分安静意味,贺兰浅默然跟在贺兰晟身后到处转,军队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启程,除却最后的仪式,贺兰晟还要叮嘱将领,周转些随行臣子,贺兰浅被带在身边,各种打量目光让她很不习惯,却又只能规矩守礼。
似乎是要结束了,贺兰浅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贺兰晟越走越偏越走越安静,直至看见远处的熟悉的身影。贺兰浅眼尖一眼就看到那是贺兰昱,令她惊讶的是宋晏竟也在身边,一身劲装,不同于往常或温善或直率的样子,此时宋晏给贺兰浅一种强烈的安心感以及她干练有素的一面,似乎总能知道一切,摆平麻烦。
走得近了,刚想开口,“阿晏”还没喊出,猛地被贺兰晟拽了袖口,一惊才又沉默下来。雨似乎下的大了,噼里啪啦溅起雨珠,贺兰浅隔着雨幕看贺兰昱和宋晏行礼,水珠顺着亮甲下流,心里一跳,敏感玲珑的心思才又百转千回: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关系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名字就能概括,每个人身上都负有自己的责任无法推卸,名姓的重量与意义显得格外突出。
双方似乎有什么约定似的,静默不言,直到贺兰晟开口:“小浅,你应该有什么想问副将的吧。”
忽然被点了名还有些转不过弯,副将?雨珠划过伞面勾起弧度落在握着伞的手背,凉意一惊,几秒内霎时有所反应:“啊,是,阿···,宋晏你来。”
宋晏眉眼里带了笑意,柔化了她忽然间的锋利,贺兰浅总也看不得人淋雨,走得远了,把人拉进伞里,语气疑惑叫人的名字:“阿晏?”
“嗯。”肯定的语气却又明显透着不愿透露的谨慎,贺兰浅一时间有些茫然,雨声层层深重,昏沉的天似乎再无尽头,只伞下这一点亮光,两人静默而已,雨幕隔绝了声音,似乎在给人无限安全感。
宋晏弥望过去,看不见的边界模糊了人眼,潮湿的空气泛着冷意,宋晏隐约总觉这一行归期难定,回望贺兰浅安静沉思的侧脸,提灯能照亮的一方之地界线难分,因而身处其中的人总也隐约,仿若隔着黑暗这一东西,谁也难以靠近谁。
心里就改了心思:倘若她问,那就如实陈说。
只是仿佛有了默契般的沉默,没人再言语,宋晏等不到人言,心里估着时间,总要说些话才好,下次见这位公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问了?”宋晏听见自己这样说
贺兰浅颠颠提灯,换了手,熟悉清浅的笑容:“不问了。”此等国家危难关头,也许什么都比心头的疑惑来得重要,再说既然大家愿让她深处在迷茫困惑之中,又何必要人左右为难,再成长些,快点成长些,远比这些重要的多。
宋晏就像从小做到大一样熟悉去挽人垂下的碎发,又笑:“浅浅也要长大了啊,我跟着阿昱进宫第一次去见你时,你才这么高,还是个小丫头呢。”接着瞬时的笑意又被那些惯用的板正教导的正经所替代:“浅浅,既然穿上这身衣服,以后艰难险阻,也要承担起责任来,总要勇敢些的。你是贺兰家的血脉,有资格有义务去做一切。”
贺兰浅在这短短数载的成长中总也难听到别人劝诫自己当勇敢些,承担起责任来。人们总是过分娇惯她,告诉她没人会离开,贺兰浅就只需做自己就好,那些空荡无人地游荡在宫城内的岁月里,这种爱护隐瞒却给人迷离的不安全感,深深浅浅印入人心,留有痕迹。
贺兰浅微抬着头看这位从童年时代就像是与自己同胞姊妹一般的人,长姐般的温善偶有严厉却有力量,张了张嘴,声音在大雨里似乎难以察觉,只是这一方小小伞下,却又正好适宜:“我知道,阿晏。”停顿了几秒,又开口:“阿晏,嗯···,你和二哥···”
宋晏显然是一愣却也没阻止,她像那些个哥哥们一样对贺兰浅总也包容,不介意的样子却让贺兰浅问不出口,似乎连说出口都是对对方的伤害,于是沉默。
宋晏却接过话头,望着雨幕,无奈:“小浅浅啊,你还真是···,还是知道了啊。”顿了又顿“我啊,每时每刻都知道自己这辈子本也就不会嫁给他,说不甘心也好,羡慕也罢,曾想过贺兰昱如果将来成亲,我也许连贺喜都不会说,现在明了了,他心中所眷顾的人,他比我的难堪又少了多少呢,这样想来,都是一个爱而不得罢了,何必为难呢。”
贺兰浅没回话,望进雨幕里,迷蒙一片,望不到头的暗沉。爱而不得啊。
宋晏见人没说话,自也不再言语,只有淅淅的碎珠帘在城楼的宫灯偶然的掩映下显出模样来。光影之间,似乎时间很长,长到能走完谁的一生似的,似乎又很短仅仅是沉默那几分钟而已。贺兰浅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被吓了一跳,走完谁的一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分别,并非文史书籍小说传记里那些寥寥几笔,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归呢?
于是在两人没安静多长时间,宋晏就表示自己得走了的时候,贺兰浅猛地拉住人手:“你得平平安安回来啊”
宋晏却只笑了笑,没什么留恋就钻进雨幕,贺兰浅的目光敛过人身,温润的玉石划过眼际,熟悉的感受猛地冒出脑海,只是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就被雨隔断了所有,连声道别竟也没有。
城楼上,贺兰浅站在贺兰晟边儿上,贺兰烨已经很久都不参与这种政事了,似乎变相告诉世人云朔的未来就牵在这几个小辈的身上,贺兰昱似乎在鼓舞军心,雨丝飘进伞内,迷蒙了贺兰浅的视线,看不真切,更听不真切,心里却如明镜般明白,此时自己站在这里,参与这些政治性的活动,就算告知所有人我真的要踏入这政治深潭里了。没什么后悔回旋的余地了。
没有贺兰昱的日子照样在过,依旧日月轮转,夏越来越深,白日里困顿越来越明显,贺兰晟似乎不在意自己那些不节制的损耗对身体造成难挽回的疲累痕迹,贺兰浅劝也劝不得,更难以猜测贺兰晟到底是真的繁忙还是麻痹自己以保证抛下对各种的担忧,只能尽量以自己方式去减少政务上的繁琐,于是每每待在文昌阁内,一待就到了深夜,匆匆离去,第二天照旧。所以当贺兰浅看到那来自于大金的文书,一时有些宕机,疲累的脑子转了又转,才从那些繁复的措辞公文中得出结论:颜承钰要回来了。
怎么能说是回来呢,这本就不是他的国家,这样说到底欠妥。贺兰浅心里不受控制的去纠正自己,你得严谨些,再严谨些才好,可他确实要回来了。
可这点奇异的愉悦感到底是被政事的烦劳,国内国外各种琐事所拖累,仅一瞬冒出个头就被淹没了,所以当那个格外热的下午贺兰浅强打精神分拣文书时抬眼看见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时,不免一怔,难以控制的猜想是否还没从忙里偷闲的午睡里醒过头来,竟直直盯着人看,忘了这一个月来被迫而成的过分理性与那些挑不出毛病的繁琐礼仪。
这一年难得晴日里葱葱茏茏的花木高树,在风中发出朔朔的声响,空气里的湿润气息带着长时间雨期的味道,闷热的下午难免不能保证成为下一场大雨的前兆,就在这种被又闷又热的湿气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下午里,颜承钰出现在了文昌阁。
贺兰晟熟络的与人交谈才有唤醒贺兰浅的理智,微欠欠身:“世子。”心里纵然万种心思却只能公式化地来称呼对方,让贺兰浅有些哭笑不得,猛地想起宋晏城楼下的话。爱而不得罢了。我也算那种对方不爱我,我不得而已的了吧。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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