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灵族所守之地位于扼腕之要,为汤谷北中之位,与孚涯位处的南中并立,这番占地已有取代孚涯之意。旭天与千灵族首领屠要垠多日洽谈,终拟得作战详备计划,旭天在此歇下,等待数十日后的一战,只是那道结界他始终跨域不了,否则定能亲手将水澈带离。幸而屠要垠应允他此事,待他协助五族攻入孚涯,必安全带出水澈。莱聊之阵对于旁人形同虚设,却对他们执掌四灵的神格外抵制。这阵摸不得,碰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过了这么久,还是想说一句,经年不见,君别来无恙否?

我喝过很烈的酒,也放过不该放的手,从前不会回头,往后不会将就。

凉夜晚秋,倚门回首。他已在千灵的领地留守多日,深秋总是凉意逼人,四面迎风,总归没有在梦泽住得舒适,但也好过日日对着旧时事物呆呆地空想。“火神莫不是还在思念心中的那位姑娘?”屠要垠提着两壶酒席地而坐,都说火神冷情薄面,不为外物所动,看来也仅仅是传说而已。“水神确然令人敬佩,竟然敢孤身独闯孚涯,既是为我等做出莫大的牺牲,我等定会不惜代价将水神带回。”屠要垠统一千灵族之时正是申岸位列主神之时,千灵族为汤谷大族,既被申岸看重依仗,也被提防削弱。屠要垠本人更是性情粗犷直率,不擅阴谋诡计,巧言令色,因申岸的刻意打压,直言指出他的苛待,引申岸不满,自此生出嫌隙。

若说这世间了解水澈的应是不少,但真正能知晓其所知所思的人确实只有旭天一个。彼此摸得透澈,了如指掌,水澈才会布下莱聊之阵,刚好一击即中。“只怕她不会轻易随你们回来。”她可以为汤谷其他族人独自近孚涯,也可以为保孚涯周全再断一次自己的生路。更何况这些日子在孚涯,再不济也会与其中个别人物有交情,到时候她决计会把自己留到最后。

屠要垠素来没有弯弯绕绕的肠子,此番得上古神祗相助已是出人意外,毕竟这是他们内部之争。没想到早有上古五神之一的水神已为他们做出牺牲,且此人恰是旭天心尖儿上的。“这是为何?”离开孚涯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相守,既解了相思之苦,也可以摆脱烯潮,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的澈儿在他身边太过善良,待她回来定要重新教导一番。“届时我助攻千灵攻取孚涯,自会有人将水神交到你手上,望首领可以将水神安然带回。”数百个日夜的思念终于可以终结了,相思寸寸浸染,执念再不腐朽,也磨成沙漏。“火神果然思虑周全。”着实令人想不到冠绝四海,名胜八荒的火神竟如此痴情,非一人不可,无一人不念。

在水澈的上一世,他曾无数次设想,水澈会在某个时间里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后来水澈的陪伴逐渐让他放下担心,只是没想到在这安稳无忧的一世,悲剧再次上演,而今,果然你失了踪。“我就这么一颗心,心里就这么一个人,自然着意深沉。”他的心太小了,小到装进一个人再也塞不进其他。“火神何必为情爱所困,太过执着最后只能伤人伤己。”他不经情爱之事,只觉得这等风月之事令世间多数人苦恼,尤为凡人,如今更是见证了原本视万物如无物的火神为了一个女子这般付出,更是觉得这等事碰不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在别人眼中,那或许是煎熬,但在他心里,只要事关有她,便是浸过蜂蜜的焦糖。“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心若不死,此念不灭。

屠要垠着实不懂他们这些深陷情爱的尊神,明明有着万人敬仰的地位,却可以为一人伏低,这奇异的东西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或许那水神长相出众,才华过人,又或许她善解人意,小鸟依人。屠要垠给他留了一壶浊酒便扬长而去,寂静的秋叶又剩他一人。

临风落泪借酒浇愁从不是他的做事风格,瞧了瞧手里的烈酒,旭天果断抛开,望着遥遥远方,这山青水碧间,琼花玉树丛不日便是一座废墟。他所处的鉴天坝虽是为观测孚涯所造,但也不失为观景的好地方,坐在此地正好可以看到孚涯灯火通明的景象,不知这里面是否会有一盏灯火是属于水澈的。相隔漫漫大雾远望竟有一种悲戚的心境,到底是她离开太久了,无论身处何地总是身不由已的想起。

他在掌间为自己燃了一簇火苗,身后落下一重暗影,隐约有脆物轻微撞击的声音。“你怎么来了?”被他嫌弃的烈酒在洛川鼻前过了一遭,赫然进入他的腹中。“总不会和你同路。”他许久未曾现身,此番出现必有道理,总之不是来打架的。水澈多次苦口婆心教育他,勿动气,养心性。原本还以为可以拿水澈大开杀戒血洗孚涯之事找她轮上一轮,结果却被旭天捂得严实。

说来许久不见,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倒是不指望洛川帮忙。这么久,他不知洛川真实身份,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但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随性,纨绔不羁。“你想做什么?”洛川将甫饮入的酒喷在地面上,惹得旭天拧眉避开。“这确实是半夜三更,也确实是两个人,虽说你是有几分姿色,但我决计不会对你感兴趣,这点你大可放心。”洛川往僻静处一站,确然是义正言辞的说了一桩要紧事。

旭天斜晲他一眼,目光重新转向远处的朦胧烛光,“兵重之地有你,不得不令人担心。”自诩水族隐者的他没有半分遁世神尊的样子,倒是四处云游,玩遍四海。“此地为遏制孚涯灵兵的最佳地点,地方挑的不错。”千灵为五族之首,自当首当其冲,而旭天灵力最强,又出于私心,自是选了此处坐镇。

在他印象中,与洛川见面仅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且那几次多少都与水澈有关,甚至洛川也曾表明态度,他若是保护不了水澈,他定会把人带走。“你是为了澈儿?”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我没你那么大的报复和胸襟,万千生死皆与我无关,自然我也不会因你们任何一方出手,八荒六合留一人即可。”曾经他对这世间无一丝留恋,后来有了一个人,让他第一次觉得活太久也不是那么无趣,再后来那个人跑去历劫了,是双劫交叠的重劫,他为了不失去那个引为知己的人,决定陪她走一遭,奈何命劫中没有他的参与,强行加入只会生出诸多变数,所以他只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尽量在她身边,暗中护她周全。

若说旁人对水澈关心备至,他应当是十分欣慰的,但这话从洛川口中说出来,他总是心里别扭,好像自己的珍宝被别人企图。“我反倒好奇,你为何对澈儿如此关心?据我所知,你与澈儿交情不深,不过同族情谊,值得你大费周章?”他细心呵护的清泉眼看着将被一汪污水玷污,待水澈平安归来,定要带她远离洛川。有一副好样貌不说,这脾性也甚得水澈喜爱,多次夸赞,再加上洛川死缠烂打的行事风格,幽默的做人格调,难说水澈不会对他加深感情。虽不至抛弃发夫,但他也不许水澈眼里有别人。

他记忆里一直存着一段和谐的故事,图雅水雲榭的后山崖壁上,随乐音起舞的百衣女子身段纤软,月色下漆黑的长发似泛着一层光,遮面的两幅袖子款款移开,露出挡在水袖后极漂亮的一张脸,手指做出芙蓉花的形状抬起,舞步轻移间,柔软得像是静夜里缓缓起伏的水波,又艳丽得像是水波里盛开了一朵花。“这你便错了,人间帝王尚且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家水水当得上这四海九州的绝色,我为了美人来走一趟,又有何不可?”他此次确是因水澈而来,但前去孚涯之前还需来一趟旭天这里,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虽不知洛川为何对水澈关心异常,但他莫名相信洛川对水澈是十分的真心,且水澈当年与他几乎陨灭时,得人相救方留下性命,此人虽然尚未查到,但他总是把怀疑的目光只想洛川。“我己找人在孚涯内外接应,但澈儿性情倔强,我担心她不肯随他们离开,所以还需要你事先同她做一番劝导,若是她执意如此,皆是你大可将她打晕带出来。”既是相同的目的,便无需计较太多,首要之急便是水澈的安危。既然他有能力前去,他自不会拦着。至于能不能让水澈心甘情愿回来,这便要看他的本事了。

恰好他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带走水澈,旭天果然不辜负他的期望,这下便不用找借口诓骗水澈了。“你这是在求我?”他将半个身子探过去,好生瞧着旭天一副作古多年的模样。“我不求你,你也会去的。”他有胆笃定洛川定然会去,目光缩进,与他一个深深的对视。“此话倒是不假,不过你若是求我,说不定我会把事做的更漂亮。”若是能得这天上地上举世无双的火神相求,说出去也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只是到时免不了被人灭口。

旭天见多了他轻佻模样,不再理会。“你可以消失了。”该安排的事他都已办妥,一旦缱陌和屠要垠失手,还有洛川顶着,不管他如何去做,只要结果是好的,眼下再没有比水澈留在孚涯更差强人意的结果。“那我便去找我家水水了,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她?哦,你没有,对了,此次前去我打算小住几日,你们开战不是还有二十来日嘛,你说,我在孚涯人生地不熟的,是否应和水水同住一处方便些?毕竟我不识路的,水水定不会拒绝,她许久未见到故人,大概也是很想念我的吧。”他转着手中的北斋,在旭天面前得意的晃。“你在得意什么?澈儿早就是我的,你还有什么好骄傲的。”他像是在看小丑一般淡淡的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但我马上既可以见到水水,你行吗?”洛川收住即将崩塌的表情和情绪,马上换上“随便你说,我无所谓”的态度,只有心知,这番话听到他耳中是什么样的滋味。他与水澈虽不是男女之爱,但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这全世间只有一个水澈,而且是这个水澈让他发现漫漫神生还有一点值得期待的地方。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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